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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土耳其,叔叔就把钱交给他在喀布尔的朋友。然后他会把我们交给另一位走私客,由那人带我们去意大利。

    一想到即将在另一个国家过上安宁的生活,其他亲戚也将随后与我们会合,我们都感觉如释重负。我们一点也没想将面临的危险和困难。除了留在阿富汗以外,没什么能把我们吓倒,尽管塔利班为这个国家带来了短暂的平静。

    走私客与我父亲商定了我们离开的日期。我们有6个星期的准备时间。母亲已经开始收拾行李。我们不能带太多的东西,因此她精挑细选我们必须携带的物品。父亲正在整理我们的家当。他整理出好几摞来,打算给每个叔叔一摞。

    姐妹们忙着整理她们的衣服,对哪些衣服该带哪些衣服该撇下颇费踌躇。她们知道在我们计划去的任何一个国家都应该穿好一些的衣服,但是她们都很多愁善感,从童年开始那些喜欢的衣服都保留了下来,尽管已经不能穿了。现在,我们家凌乱不堪,每个房间到处都是成摞的衣服。

    在楼上我的工厂,我正在检查所有的织机。有的织机上还有未织完的地毯,这些地毯能在我们计划离开的日期前织完。有的织机上面的地毯正好织了一半,其他的则刚开了个头。我让手艺最好的织工先织即将完工的,让我一个出色的学员代我管理这个工厂,她的责任是在我们离开后织完所有地毯。之后她与我叔叔联系,由他将地毯交给鸡街的买主。一旦我们抵达意大利,这些地毯的所得将用来支付给走私客。

    待我们离开、那些地毯也如期完工之后,由这个姑娘将织机分配给其他学员,这样她们就能在自己家里开始创业了。这些织机作为她们的薪水和这个月的红利。她们得知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可是我还得为她们漂染羊毛和蚕丝,至少得一个月,因为她们不知道如何漂染。我曾经向几位学员演示过漂染羊毛和蚕丝,但是漂染工艺非常难以预料,因为漂染的力道、羊毛的品质以及染锅下面柴火的热度,都有轻微的差异。学会如何在每一批次染物中确保每一种颜色色度相同,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她们仍然会犯我自己揣摩时犯的同样的错误。

    大约晚上7点钟,我们度过漫长而身心俱疲的一天后,想早点吃晚饭。母亲正在庭院里烤架上烤肉串。现在每一顿饭都像是庆祝,因为我们定于10月15日动身,还有1个月零5天。即将离开我们的家族生活了几千年的国家,即将离开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我们却依旧感受不到悲伤。

    母亲给每人一串烤肉。是用羔羊肉烤的,味美汁多。这时,父亲说:“我们还是听听新闻吧。”母亲可不想从那个“魔鬼匣子”里听到任何消息。她之所以称收音机为“魔鬼匣子”,是因为它总是散布魔鬼的消息。她说听那玩意简直就是毁了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光。

    父亲咯咯笑道:“很好,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趁我们还在这儿,还是让我听听吧。”说罢,他调到英国广播公司新闻节目。母亲不想争执,因为她知道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情。相反,她在担心饭菜的事情。

    突然,我们听到一则令我们停止吃饭的新闻。

    “今天早晨在塔吉克斯坦边境附近阿赫马德沙阿马苏德的据点,马苏德在一次自杀式袭击中严重负伤。袭击者系两位伪装成记者的阿拉伯人。当时他们在采访马苏德,其中一人引爆腰带上的炸弹。

    “那人被当场炸死。另外一人被抓获,在试图逃跑时被击毙。马苏德被紧急送往位于塔吉克斯坦法克霍尔的印度军队医院救治。”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完全惊呆了。我们不知道该想什么。我们该吃饭继续庆祝吗我们应该开始哀悼吗这则消息意味着什么阿富汗没有自杀式炸弹袭击者。

    早晨我们听说当天晚上马苏德不治身亡,当时那家军队医院竭力想挽救他。周围所有人,我们许多潘吉什尔邻居都哭声震天。

    要离开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同学们。我不希望让他们为我要离开而他们还待在这里感到悲伤。我打算从意大利给他们寄礼物和充满温馨话语的信。

    在过去3年里我们已经成为要好的朋友,虽说我有时不在大学里待着。我们甚至与那些从前线归来的塔利班分子交上了朋友。我们教他们读书和写字。在体育馆里我们也教他们如何玩双杠、如何打篮球、如何跳舞。有时在课间我们甚至还与他们一起偷听印度音乐。其中有几个退出了塔利班。毕竟他们不是骨子里就坏的人。他们只是像我们一样,希望人生中有实现梦想的机会。他们希望与喀布尔的姑娘结婚,在这里结婚生子。

    我们告诉他们要与妻子一起做家务。起初他们以为我们在拿他们打趣,之后才发现我们是认真的。毕竟他们不想回到从前生活的村庄。最后,他们同意在家里要与女人保持平等,一起做家务。

    马苏德死去的那天,同学们和我谈论他被暗杀一事。有的对阿富汗失去一位首领表示深深的关切。对在内战中他发射的火箭弹给喀布尔造成巨大灾难仍记忆犹新的其他人,则对他的死亡幸灾乐祸。

    有的同学斥责其他同学,好像我们就是记者似的,说:“我们的工作不是站在哪一边,而是搜集所有事实,告诉人们真相。”我们把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作为事情发生后应该如何立即准确报道的新闻范例。我们随身带着收音机,通常都有耳机,以便在课间能听一会儿。

    在我们谈论马苏德的时候,一位同学正在收听新闻。他突然大声喊道:“安静安静纽约出大事了”

    他从收音机上拔下耳机,我们听到这样一则新闻:一架飞机撞上纽约世贸中心。我们在许多电影里见过世贸中心,尤其是那部描写一只巨猿将世贸中心当成一副梯子攀爬的电影。我们能在心里清晰地描绘出世贸中心双子座大楼。午后我们站在大学校园的树荫下,从那个收音机收听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第二架飞机撞上了另一座大楼。我们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们身边被带走了。“美国都正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对阿富汗又能寄予什么希望呢”我们彼此问道。

    与之相比,马苏德的死显得黯然失色了。我们完全把他遗忘了。英国广播公司新闻节目如是说:“马苏德被暗杀的时间,正好是美国发生恐怖袭击事件的前两天。那些相信奥萨马**下令实施暗杀以此来帮助他的塔利班保护者并确保他与塔利班进行合作的观察家们,认为这次暗杀意味深远。据报道暗杀者在马苏德的问题上表明过要支持**。”

    奥萨马**,不就是那个据说住在我们家附近那幢房子里、号称“坏事大王”的人的名字吗

    有些同学说美国很快就会袭击阿富汗。美国人会像苏联人那样。他们到处扔炸弹,使每一座村庄和城市变成一片焦土。

    对此我不敢断言。我想美国离阿富汗太远,不会攻打阿富汗的。他们在另一个大洲上。他们干吗要来阿富汗呢如果他们想抓住奥萨马**,会派特工来的。毕竟他们不会为了一个人而攻打整个阿富汗。

    “即使他们想这么做,”我暗自思忖,“我们也已经离开了。那时或许我们已经到了土耳其,甚至意大利。毕竟攻打阿富汗这种事不太可能。”

    从那以后,我们每天都收听差不多一小时英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他们一直说美国要攻打阿富汗。但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现在公路仍旧开放。离我们动身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们对这次能真的离开阿富汗抱的期望越来越大,同样也担心有什么事情会阻止我们动身。

    在我们动身前的一星期,几位叔叔、婶婶和堂兄弟们来到我家。那个星期日晚上稍晚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吃了顿持续很久的晚餐。最后,他们与我们话别,收拾好父亲为他们每一家留下的东西。

    那晚天气很凉,我们没有在庭院里吃饭,而是挤在九塔城堡一间屋子里,像一家人一样在一起,围着一张台布吃饭,那场面很温馨。我们心里清楚这种场面也许不会再在阿富汗出现了。我的堂兄弟们问我是否会给他们寄漂亮的礼物。我允诺一到那边就给他们寄很多礼物来。

    在开玩笑当口,我们听到一声巨响,好像是炸弹爆炸的声音。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我们家有的窗户被震裂了,但没人受伤。多年来,我们在窗前围上了塑料布,防止破碎的玻璃掉下来砸伤我们。我们一齐冲到院子中,爬上楼梯来到大平台上,顺着伫立在那儿的梯子爬上屋顶,想看个究竟。

    我们看到位于恰拉–诺伯利亚和祖父的老房子之间的一座小山的山尖,上方高耸着电视天线,升起一个看上去像巨大的蘑菇一般的黑云团。大家都称那座小山为电视山,而不叫它延续了几个世纪的名称:科赫–阿斯麦。

    我们没听到飞机的轰鸣声。我们以为也许是电视山上塔利班的什么武器走火了呢。不一会儿,又一枚炸弹落在离我们住的老城堡非常近的另一个塔利班营区爆炸了。大地又一次摇晃起来。我们互相扶着。父亲和他的兄弟们沿着屋顶跑向最后一座高塔,那里视野更好一些。之后我们听到一架飞得很高的飞机,就像姐姐说的那样:“在空中一闪就不见了,离天堂那么近。”

    飞机飞得太高了,地面上任何大炮也打不到它。很快这里又来了更多这样的飞机。就在我们观察的当口,他们开始轰炸塔利班营地、防空设施和训练场地,之后他们对准塔利班指挥官和通讯设施所在地,以及军事基地。

    “他们不是乱投弹,”母亲说,“他们不像苏联人或者军阀那样到处乱扔炸弹,瞧他们轰炸目标时有多么小心。”

    我们还不清楚这些投掷炸弹的是些什么人。

    我们都把衣袋里的收音机调到英国广播公司新闻节目频道。现在,大家都爬上梯子来到屋顶上。英国广播公司新闻节目如是说:“美国和英**队开始朝阿富汗战场空投炸弹,目标是塔利班武装力量和基地组织。据报道称对首都喀布尔的攻击行动,导致那里的机场电力供应中断,受到攻击的还有塔利班最高领导人毛拉奥马尔的老家坎大哈的军事中枢,以及有许多塔利班训练营的贾拉拉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