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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见到他真是太高兴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就住在诺伯利亚,而他的家人还留在印度。有时,他去看望他们,但在喀布尔他是最快乐的人,因为周围是他心爱的地毯和朋友。他和我父亲每天一起用数小时时间收地毯,然后再卖出去。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离,他们很高兴彼此又能在一起做事了。

    尽管他从未明说,但身体开始出现健康方面的问题。有几次他去印度看医生,回到喀布尔后似乎病情变得愈发严重。在他又去印度几星期后,我们接到电话说他过世了。我们感觉自己也随他一同去了。他的善良和慷慨使得我们全家在战火连天的岁月中得以幸存下来。

    我们一直未能得知他去世的确切原因。

    最近,我去拜访那位哈扎拉面包师,对他将我从塔利班强jiān犯的魔爪下解救出来表示谢意。

    我去面包店拜访过3次。每次我都控制住不提那些事情。除了我们两人,店里没有别人。他始终坐在柜台后面,望着人行道和拥挤的大街。

    不知为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觉得很虚弱,尽管我非常想和他说话,告诉他我是谁。但每次我都要了一个大塑料袋,买了几大盘饼干,装了满满一袋子。然后,我让他称一下袋子。这个过程中我一直盯着他的脸,想说点什么,可还是什么也没说。我付了钱后,然后就出去了。

    他比那些年略胖一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以前藏我的后屋现在被一个很大的现代化烤箱占满以外,他的店也一如从前。他的儿子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他和其他几位工人一起操作那台烤箱。

    我第四次去面包店,我说:“我来不是为买东西。”说这话时我呼吸急促、心脏怦怦直跳。他能看出我很紧张。

    “慢慢说,年轻人。”面包师说,他的声音很平静,与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完全不同。“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来这儿是为了向您表示感谢。”我说,呼吸还是有点急促,好像刚跑了几英里似的。

    “我应该向你表示感谢才对”他脸上挂着微笑说道,“你喜欢本店的蛋糕和饼干,我很高兴。”

    “是的,味道很好,可是我想感谢您,是因为多年前您救了我的命。”我说。

    突然,微笑从他那张圆圆的、典型的亚洲人的脸上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眼睛。他眯起眼睛:“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在过马路时被一个塔利班分子逮住了。为了逃脱,我大喊炸弹,炸弹,炸弹,塔利班车底下有炸弹。人们四散奔逃”

    他打断我的话:“你跑到这儿来,就站在那扇窗户后面,你说,没有炸弹,这场混乱是我一手导演的,因为一个塔利班分子出于邪恶的理由要抓捕我。我把你往外推,因为我担心受到牵连。”他略一停顿,“之后我看到你眼睛里那绝望的神情”他的声音开始变小。

    “您把我拉到里面,让我藏在面粉袋子后面”

    他又打断我:“你一个劲地打喷嚏”

    说到这儿,面包师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给了我一个久久的、大大的拥抱。现在,我们两人一般高。他胸膛柔软并且肉乎乎的,身上一股面包和烤箱的味道。我们紧紧抱在一起。

    “有很多次我想起你。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没有。你再也没回来。”面包师说。

    “我害怕极了。”我说。

    “那天晚上我把你送到你家门前,过后的几个月我曾经无缘无故被捕过3次。你知道的,他们恨我们哈扎拉人。他们就是野兽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很好的猎物。那些混蛋把我的钱榨取一空。第三次抓我时因为没钱给他们,结果他们就像除尘机清除地毯上的灰尘那样揍我。”他说。

    他脸上现出夸张的笑容,仿佛在讲一则有趣的笑话。这就是我与我的同胞最投缘的原因。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他本来应该战战兢兢,可是他谈到过去时,就像在谈一件趣事。

    “你们还住在老城堡里吗”他问。

    “我们在那里住了16年了,但不会再住下去了。”我说,“在塔利班被赶出喀布尔以后,城堡拥有者哈吉努尔谢尔的一个遗孀从印度回来,想把老城堡租给外国人赚大钱。她要求我们搬走。我们不介意。我们希望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没有其他家庭与我们一起分享庭院。可是我们没有地方可去。塔利班强迫我们把位于科特–圣希的房子卖给了他们,其实是送给他们的。我们承担不起在平原地带买任何一处不动产的费用。一个擅自占用别人土地的人在科赫–阿利亚巴德我们以前称其为狙击手山,就在喀布尔大学对面住了很久,以高价卖给我父亲一小块地。我们在那里建了一幢房子。我希望你能来我家做客。”

    “我会登门拜访的。”他说。

    我在一张纸上写下地址。他也留了他的地址,然后递给我。现在正是午餐时间,但他不能招待我,因为正是斋月期间。他要我答应在宰牲节期间来他这儿做客,那段日子我们要用3天时间走亲访友,来庆祝斋月结束。我们又聊了其他事情。他很健谈,见多识广,肚子里装的事情真多,讲的笑话有趣极了。

    我发现他不仅仅是个面包师。他从喀布尔大学文学系毕业,在喀布尔大学教了两年书。不过,在那里教书挣的钱无法供养一大家子人。于是他放下教鞭,做起家庭烤面包生意。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开了三家店。他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各自的孩子,全都与他住在一个庭院里,就像当初我们和祖父住在一起一样。

    “你仍要及时回家吃晚饭,不然你妻子会担心你”我问他。

    “噢,当然了毕竟她是老板嘛”他说着,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姐姐实现了她的梦想:她完成学业,成了一名建筑师和工程师。那时她已经结婚,有个可爱的儿子,孩子的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苏莱曼。这个名字我始终很喜欢。不论在许多传说故事里,还是在古兰经和圣经里,苏莱曼都是个重要人物。实际上,这个名字很少有人读错。我还是个小孩子时,经常梦到苏莱曼的魔毯,我站在上面飞到那些有趣的地方,一路上切下最漂亮的风筝。

    现在,我姐姐的取笑对象换成她丈夫了。她丈夫是个好人。他也回敬她。为此,姐姐经常抱怨。我面带微笑地告诉她:“恶有恶报。”

    这些日子,她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尽管有时她还说我吃东西弄出的动静就像头奶牛一样。也许我真是这样,尽管我自己并不那么认为。这些话将我带回到在哈姆扎父亲的花园里偷石榴的那段回忆当中。

    他们结婚6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她丈夫对她说:“给我讲讲你弟弟妹妹的事儿。我对他们了解得不多。”在他们结婚前他在别的国家住了几年。

    她告诉他我们小时候住在科特–圣希祖父的房子里,内战爆发后我们的生活是如何今非昔比的,我们作为难民如何栖身于恰拉–诺伯利亚,然后如何竭尽全力才从摧毁我们国家的疯狂中挣脱出来。后来姐姐告诉我,当她开始讲述我是如何想方设法帮助父母支撑这个家庭的时候,她泣不成声了。她丈夫见状,将她揽在怀里。

    午夜时分,我听到敲门声,于是推开窗户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们。一见来人是姐姐和她丈夫,我非常惊讶。我走下长长的楼梯,来到门口开门。在我跟他们打招呼前,姐姐一下子抱住我,忘情地吻我,满面泪痕。

    “出什么事了”我惊慌失措地问。

    “没事。”她丈夫说,“她刚谈到你,突然说她需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