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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进一个由石块冲积成的潭里。10多种色彩斑斓的鱼儿在潭里悠然自得地游着。

    水潭附近的笼子里,有鹦鹉、金丝雀和鹰,咕咕叫的鸽子也有它们的一席之地。

    在一面将园子和街道分开的高墙旁放着一个笼子,一条眼睛血红的大狗在里面安静地踱着步。在笼子一角,散落着几块骨头。这是条库车kuchis种狗,游牧部落用它来保护牛群免遭狼的袭击。在紧挨着的笼子里,两条俄罗斯狼狗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我们一靠近笼子,几条大狗就开始冲我们狂吠,沿着笼子窜上跃下,试图破笼而出把我们撕成两半。这几条狗都很凶猛。见状我们连忙跑开了。

    在高塔底端,还有一个非常大的笼子。起初我们没发现里面有什么,心想准是空的。稍后,只见通向高塔底部的一道小门的阴影处有东西在动。慢慢地,阴影朝我们移动过来,还非常大。见此情景,姐姐和几个堂姐妹往后退了一步。

    一只豹子优雅地走到太阳底下,看着我们,大家都没作声。这是一只有褐色斑点的黄毛豹子。我们曾经在喀布尔的动物园里见过豹子。大人说过,豹子是非常危险的动物。随着它脸上血脉贲张,我们谁也不敢出声。我纳闷的是,这是个什么地方啊,园子里居然还有豹子

    这只豹子根本没理会我们的恐惧。它在光照充足的地方躺倒在地,开始舔自己身上的毛。我们全都踮起脚尖,悄声而退。对我来说,这座花园就是天堂,甚至比我姐姐形容的更引人入胜。

    这时,仆人来了,端着盛放着丰盛早餐的亮闪闪的托盘。里面有种类繁多的果汁、苹果、葡萄、牛奶、茶、黄油、奶酪、酸乳酪、煮鸡蛋,还有新烤的面包。在喷泉近前的平台上,他们摊开几块色彩明快的红绿餐布。哈吉努尔谢尔邀请我们开始进餐,然后起身回到位于老城堡庭院里自己的房间。

    我们不知道应该先吃什么。几个星期以来,我们都没正儿八经地吃顿饭了。大家都忘了该怎样往盘子里盛食物。这时,父亲说:“慢点,慢点,食物不会跑的。”听他这么说,瓦基勒笑了起来,其他人则只顾着吃东西。

    除了刀叉发出的响声,我们还听到鸟儿在树林间穿梭和歌唱。在科特–圣希这几个月里,我们根本听不到鸟叫。在我们周围的花园里,12只小鹿安静地吃着草,偶尔抬头打量一下我们。

    我们刚一吃完,哈吉努尔谢尔便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沿着我们坐的平台一侧的台阶拾级而下。他换了身装束,一套白色丝绸衣服,头戴一顶卡拉科尔山羊毛帽子,脚踏皮拖鞋。他的两位仆人在他身后,个头要比他高好些。

    哈吉努尔谢尔身材矮胖,就快成一个圆球了。堂哥瓦基勒悄悄对我说,哈吉努尔谢尔长得就像我们玩的那种大弹子似的。父亲听到堂哥说的风凉话,瞪了他一眼。瓦基勒赶忙低眉顺眼,我们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哈吉努尔谢尔让人印象深刻。除了在电视上,我从未见过国王长什么样儿。但对我而言,哈吉努尔谢尔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国王。

    “你们喜欢我的花园吗”他问我们。我们对花园称赞了一番。听我们这么说,他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随我来,我领你们去庭院看看。”现在,我们能看清这座名为九塔城堡其实仅存一座高塔泥砖高墙内的世界了。他拐了个弯,沿着坡道拾级而上。我们都冲过去寻找各自的鞋子,刚才坐下吃饭时大家都把鞋给脱了。我蹬上自己一只鞋,把瓦基勒的一只鞋穿在另一只脚上。见此情景,瓦基勒冲我大吼。我赶忙跑开,把他的鞋甩给他。

    哈吉努尔谢尔推开一扇沉甸甸的木门,这道门是从花园进庭院的必经之路。最后,我们发现门内有很粗的锁链,每次门一移动就会发出“当啷”声。第一道门后面是另一扇门,可是两道门成直角,这样一来任何人要想侵入城堡,都会被阻隔在走廊里,恰好无法破门而入。

    另一边,是一个有四分之一足球场大的庭院。庭院四周是上下两层建有高高的木框窗户的房屋。院子一侧,有一间三面窗户冲着花园的屋子;另一侧,顶层的房屋向后错开,在前面闪出一个宽敞的顶层平台。这是个放风筝的绝好场地,我心想。

    庭院里有各种果树和玫瑰,还有各色花草。这些花草我以前从未见过,根本叫不出名字。在远处角落,坐落着一个由葡萄藤覆盖的凉亭。在我们附近的尽头,一株高高的金合欢树傲然而立。而与其相对的另一端,一株非常古老的阿格哈万树虎踞龙盘。在桃树和石榴树之间,是两块浓密硕大的丁香灌木丛。哈吉努尔谢尔特地指给我们看。丁香曾是国王送给他父亲的礼物。他说,在从王室手中得到这个城堡后的多年里,他父亲一直把到季节最早盛开的丁香送给国王,那一大抱的浓郁芬芳啊

    经过仔细修剪的玫瑰丛环绕着鲜艳欲滴的天竺葵和百合花花坛。最令哈吉努尔谢尔骄傲的则是一株黑玫瑰,他特意提醒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他说,黑玫瑰非常稀有,有人也许会冒险来偷窃。牵牛花和忍冬藤爬上位于院子远端的墙上,旁边一扇小门通向一间土耳其式浴室。

    浴室前面是一道高大的围墙,里面养着几只鹿。这几只鹿看上去好像是在花园里见到的那只小鹿的双亲。两只孔雀的尾巴开屏了,站在那里盯着我们看。哈吉努尔谢尔吹了一声口哨,孔雀忙朝他跑过去。他亲抚着它们,我们也想像他那样做。可是当我们尝试时,孔雀边跑开边发出“发发”的叫声。我们很快弄明白,在孔雀的语言里,“发”是最常用的词儿。孔雀总是大声发出“发”的音。

    我们穿过庭院时,我发现了一根小小的孔雀羽毛。我拾起来,亲吻了一下。因为大人告诉我们说孔雀是神圣的动物。多年以后,我依旧用那根羽毛做古兰经的书签。

    父亲挨着哈吉努尔谢尔走。他的个子要比哈吉努尔谢尔高得多。我就跟在父亲后面。这个大家庭的其他人跟在我们身后,而仆人们在队列最后面。

    哈吉努尔谢尔指着5间屋子说,我们可以随意使用。他独自一人住在通往庭院的过道上的老城堡的几间屋子里。战争刚一开始,他就把家人送去了印度,因此他们处境很安全。现在,他在印度的德里和喀布尔之间来回穿梭,每两个月往返一次。他在这两个地方拥有数间店铺。在我父亲的帮助下,他在喀布尔收购地毯,然后在德里出售。

    地上铺了好几层地毯。在所有墙的周围,都放有低矮的床垫,上面覆盖着狭长的地毯。每个屋子的角落里都堆放着被子和枕头。地毯使得房间看上去就像把花园从外边搬进了屋里。

    我们一走出房间,哈吉努尔谢尔便吩咐仆人给我们上茶。我们大家全都到葡萄藤搭起的凉亭里坐着,以一种几个月来未曾有过的方式小憩和放松身心。

    我完全忘却了战争,还有路上见到的那些死尸。我甚至连还在家里的祖父和叔叔们以及尚未成婚的姑姑们也忘记了。直到传来第一声火箭炮声,才让我如梦方醒。

    火箭炮发射时会发出一种噪音。这种噪音,从数英里外就能听到。虽然响声不大,但还是令所有的交谈戛然而止。最初,发射时发出“轰”的一声,然后大家都在默默等待,稍后才是伴随一座房屋被夷为平地或者一所学校轰然倒塌而传来的爆炸声。慢慢地,大家又开始交谈,但有时只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出于某些原因,停火终止的时间要比宣称的提前数个小时。我父亲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在准备动身回家去接其他人之前那会儿,他还为在这儿能够享受到如此难得的安宁而庆幸。可是,倘若战事再启,他就无法回家了。

    我们离开自己的家园仅仅3英里而已,竟然冰火两重天,要是狙击手又开始射击的话,显然距离太远打不到这里。我们听不到战斗的声音,因为小山的两座山峰将我们与战场隔开了。然而,在内心我们却能想象到正在发生的一切。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人虽住在新家里,可心却在牵挂祖父和其他人。我们隐约能听到火箭炮声,但与战场似乎相距非常遥远。在空旷的花园里,堂兄弟们整天玩“捉迷藏”游戏,或者从水潭里舀冷水互相泼洒来打发时光。大人们说我们不会在这儿待很久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那样一来我们就能回家了。

    第四天,我们又从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中得知,圣战者组织两个派系可能在翌日停火一天。这两个派系正在与我们家相邻的科特–圣希地区交火呢。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叫醒了我,然后又叫起了我的姐妹们。短短5分钟时间,我们全都醒了,大家等着听我父亲讲话。

    父亲先吻了母亲,然后朝我走来。我还坐在自己睡的那张床上,伸胳膊伸懒腰。他在我面前蹲下,说道:“我现在就回去接你祖父和其他人来这儿。倘若我有什么不测,回不来了,你必须忘记自己曾经有一位父亲。以后,凡事你要自己做主,做母亲的好儿子,做姐妹们的好兄弟。我要你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你必须学会如何照顾你的姐妹和母亲。明白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是个只有9岁的孩子,但我答应道:“好的。”

    他又朝我姐姐走去,在姐姐的床前蹲下说:“你是我年龄最大的孩子。在这些孩子里,数你最漂亮、最聪明了,不过你务必要学会如何去帮助别人。倘若我不在身边,不要感到孤独。你必须教导你的妹妹们,帮助你的母亲照顾好家。不要等别人告诉你该怎么做。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的话,你要负起对妹妹们的责任,敦促她们勤勉,让她们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让你母亲快乐。明白吗”

    姐姐直愣愣地瞅着父亲,泪水夺眶而出。父亲紧紧抱着她,然后轻柔地拍她的后背,告诉她要勇敢起来。我没有为她而感到伤心。以前,瓦基勒和我叫她“泉眼”,因为她说哭就哭,即使她没有讲愚蠢的笑话。

    父亲来到我两个妹妹面前,这些天来她们在一张床上睡觉,因为她们被火箭炮声吓坏了。“你们昨晚做好梦了吗”父亲问她们。

    大妹妹说“做了”。小妹妹说“没有”,刚一出口,她又改主意了。“做了,昨晚我做了个好梦。”她俩都想争着说,于是都大声说以便引起父亲的注意。

    “停,停,停一个一个来。谁昨晚做好梦了,把手举起来。”父亲说。

    两人马上举起了手。

    他指着小妹妹:“说说你的梦吧。”

    她寻思片刻,然后说:“昨晚我没做梦。今晚我肯定会做个好梦,明早再告诉您啊。”

    父亲微微一笑,抚弄着她的头发:“你这个小鬼丫头。”然后他转向大妹妹,要她把梦讲一讲。

    她清清嗓子,可有近一分钟都没有开口。父亲正等着听她讲呢。她又清清嗓子,但还是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