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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但祖父想尽快离开。

    “你似乎是个本性良善的人,”祖父说,“真是你杀了那些脑袋丢在深坑里的人吗”他的话音非常平和,就像与自己的一个儿子说话一样。

    “大叔,我不再是个好人了。我是个杀人狂。以前我是个好人,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怎么回事”祖父问。

    “以前我也在哈比比亚中学读书来着。在班上,我的成绩一直最好。我准备进大学深造。这事儿你可以问我的老师,就是你儿子马勒姆阿卜杜尔巴希尔。我也是学校体育馆最棒的拳击手之一。可是,这场战争把我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摧毁了,夺走了我的一切。”说着,他长叹一声,凝望着远处的高山。

    “遭遇不幸的不光是你,”祖父说,“每个阿富汗人都惨遭不幸。”

    “不,不是这样。多少世纪以来,我们哈扎拉人在这个国家都被当作奴隶对待。普什图人和其他部落始终把我们当成局外人,对待我们就像对狗一样呼来唤去的。几个月前,我一位表兄弟被抓去了。那些人往他屁股里插了一根空气软管,就是你们做轮胎用的那种。他们朝管子里打气,直到他身体爆开为止。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是古尔布丁赫克马蒂亚尔。他是谁一个憎恨哈扎拉人的普什图人。不久,我一位兄弟的脑袋被马苏德的一位指挥官用锤子进一枚钉子。在他嗷嗷尖叫时,他们却哈哈大笑。你知道马苏德是什么人他是一个憎恨哈扎拉人的潘吉什里人。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瞧不起我们。我们对这个国家做什么了,要被如此对待我向您保证没有人会任命像我这样的哈扎拉人在这个政府里担任要职的。”说着,他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越来越红。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也没什么两样。你不能以牙还牙啊。”祖父说。

    “我想复仇。”他说这几个字时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他的嗓门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大。“我想复仇我所有家人都被古尔布丁、马苏德和萨亚夫杀死了。他们的指挥官在杀害我母亲和姐妹之前,先jiān污了她们。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吗他们让我在一边目睹她们被jiān污和杀害我的一个妹妹只有7岁啊我是家里唯一幸存下来的人,我清楚自己迟早也会被杀。可是在我死之前,我要尽可能地多杀一些他们的人。我会抢夺洗劫他们,强jiān和谋杀无一不做。”他的声音更大了。

    “这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明智方式。”祖父说。

    “我认为,就属这种方式最明智了。其他部落应该将哈扎拉人当成阿富汗人的一分子。如果他们认为可以对我们无所不用其极的话,我们也会对他们坏事做绝。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容忍得太多,也太久了。现在,我们忍无可忍了。”

    祖父不再说什么,这位指挥官也陷入沉默。他仰望着那座高山。而祖父则盯着这幢房子。指挥官打破沉默:“你今天不能去看自己的家,我很抱歉。”

    “谢谢你。”祖父说。

    我们在街角处徘徊,我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好朋友穆罕默德阿里的家,以前每当走到街角总要望一眼。他住在我家街对面那幢漂亮的房子里,可现在却人去房空。他与瓦基勒同龄,在学校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他是我们几位哈扎拉人邻居中的一个。他曾教我骑自行车,而且非常擅长放风筝。我想知道现在穆罕默德阿里在哪儿。他的许多亲戚都去了德国。他安全抵达那儿与他们会合了吗或者憎恨哈扎拉人的军阀对他和他家人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吗

    “沿着来的路上,我可以开车把你们送到半道。”指挥官提议道。

    祖父点点头。这位指挥官走在我们前面,我们跟着他来到一辆停在路旁的苏式吉普车那儿。指挥官爬到车里,我们也上了车。待我们上车后,他驱车载我们驶过那个黄色谷仓,我们一小时前刚从那里经过,真是恍如隔世。他把车停在公交车站附近,自打开战以来这里就再也没停过公交车。他走下车:“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这里是哈扎拉和潘吉什里之间的前线。如果我越过前线,他们准会杀了我。”他说。

    我们爬出吉普车,他也跳下车。他踱到我们那一侧,弯腰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敦促我转达他对我父亲的问候。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我们。他的口气很难闻,我又差点儿呕吐。他再次亲吻祖父的手以示敬意。当我们都走远了,他还站在那里目送我们。

    我们进家门时,母亲正在做晚饭。她一见我,马上跑过来亲吻我的面颊。她手上散发出洋葱味,对我而言,这种香味代表了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她一个劲问我家里房子怎么样了,但我不能说真话。我脑海里涌现出的是成堆的人脑壳,还有狗。祖父一言未发,进了自己的房间。叔叔和婶婶们赶紧开始聚拢过来,打听祖父究竟看到什么了。堂兄弟们站在门外盯着我看,但没说什么,他们在等我向他们吐露只言片语。

    母亲坚持要我告诉她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没说话,反而开始痛哭起来,控制不住地啜泣。母亲见状也哭了,可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妹妹们也轻声哭泣,只有大姐没有哭,双眸透出顽皮的神色。

    母亲摇晃着我的肩膀,足有1分钟,然后将我揽入怀中。“到底怎么了”她坚定地问我。我的哭声更大了,真想一泄心中的悲愤。

    我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止住哭声的,但记得在母亲将我的脑袋揽在胸前,轻轻抚摸我的后背时,我才进入梦乡,当时姐姐冲我直笑。我知道她为什么冲我笑。她打算在我的余生都用“泉眼”来取笑我呢。

    翌日我醒来后,对自己在众人面前哭泣觉得羞愧难当,以至于不想见任何人。我竭力不去看别人的眼睛,可大家都很和蔼,包括姐姐。现在,想必他们都已经弄清楚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来到祖父的房间,他在看书呢。他冲我微微一笑,继续埋头阅读。我就坐在他伸开的脚前,自己选了一本书。我看了好久,可是无法专心。

    过了一会儿,祖父从紧挨着他的盘子里拿起一个苹果,边用刀削皮,边讲了几则小笑话。他切了几片递给我,说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儿。他绝口不提昨天的事。我们吃了两个苹果,他才开口道:“很好,戈尔巴乔夫,你该出去玩了,我要写东西。”

    “戈尔巴乔夫”是他给我起的绰号,尽管我从来也不清楚他为什么给我起这么个绰号。

    这时,我感觉好多了。我爬上房顶,瓦基勒已经在上面放起风筝了,“笨蛋”紧握着线轴。瓦基勒一见我,马上从“笨蛋”手里抢过线轴递给我,告诉我说要好好干,因为他正与别人比赛呢。

    置身于那些爱我的人当中,我感到从前一天开始一直折磨我的痛苦开始减轻,至少暂时得到了缓解。

    第6章

    “俘虏”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如今,我们清楚我们有家不能回。如今,我们明白战争不会很快结束。如今,我的父亲和叔叔更公开地讨论如何离开这个国家。祖父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但不置一词。

    屈指算来,我们在恰拉–诺伯利亚已经整整一年,比我们当中任何人预料的都更久。哈吉努尔谢尔离开后,其他一些人也躲进城堡,这些人要么是哈吉努尔谢尔的远房亲戚,要么是与他要好的朋友。此举使我们愈发觉得自己并不是在自己家里生活。尽管在诺伯利亚我们有许多房间可供支配和使用,但没有一个阿富汗人对住在别人的家里心安理得。

    新学年在立春后第二天开学,但两个星期后就结束了。当时校长听英国广播公司一则新闻报道说,圣战者组织的一个派系当天下午要对我们相邻地区发起攻击。我们被打发回家了。

    校长告诫我们要收听广播电台。“一旦广播电台宣布学校又开始复课,”他说,“你们必须回来上课。”一些同学非常高兴,因为他们不喜欢上学。我对此感到很奇怪。我在那座老学校里度过了那么多愉快的时光。这些新同学到底喜欢些什么我经常扪心自问。

    本来我们以为学校只会停几天课的。但是,我们再回学校上课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两个星期后,当时学校还没有复课,我们的家长开始教我们。这可不太好玩。没有了竞争气氛和赶超的对象,我是无法赶上姐姐的。我要学的课程她全都学过,因为她比我高两个年级。

    经常是父亲来教我们。他非常严厉。在学校有时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们还在底下嬉闹。在家里父亲教我时,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出现了。除了天文学外,我开始对其他学科全都丧失了兴趣,那时学校不开天文课。我阅读课本的次数多了一倍。晚上,我盯着天空一看就是几个钟头,满脑子奇思怪想。但是,父亲更看重数学,他越给我压力,我越兴味索然。

    瓦基勒和其他高年级的堂兄们经常看小说和杂志,或者与能引起他们兴趣的学科有关的书籍。我有点儿妒忌他们。没有人向他们施加学习那些令人厌烦的学科的压力。瓦基勒一连几个钟头埋头读诗歌,能大段大段地默诵哈菲兹hafiz的诗歌,哈菲兹是他最喜欢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