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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宋公门生

    喀布尔国宾馆的豪华套间里,王啸飞坐在柔软的羊皮沙发上,金锋和邱清远挺着腰杆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小几。邱清远的公开身份是中国驻阿使馆参赞,实际上是国安局中南亚地区的总负责人。他中等身材,相貌平平,衣着也很普通,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能引人注目。通俗地说,是那种走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到的人。

    邱清远向王啸飞汇报道:“阿富汗这个国家,以农耕为主,没有集中的工业城市,财政主要来源于农产品和中转贸易。目前阿国经济的确非常困难,喀布尔的繁华只是表面现象,全国大部分地区的老百姓都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真正头痛这些问题的不是国王,而是那些各部族的首领。这些部族首领实际上掌握着地方上的政权,王廷就算有心,也无力过问。”

    王啸飞心道难怪这位国王一副气定神闲的派头,连粮食这种最基本的紧缺物资都不看在眼里。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光棍不怕穿鞋的。国家再困难,王廷的开销总是能供应的,烦心的事都由底下的人操心,这国王做得倒是轻松自在。转而问道:“邱清远同志,你在阿国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你对阿国陆军的战斗力怎么看?”

    邱清远答道:“阿国其实没有多少真正的国家军队。所谓国防军,实际上就是各部族首领私自募的兵,粮弹军饷也都是首领们自己掏腰包,说穿了就是私家军。一般情况下,这些军队很难实现统一指挥。”

    略停顿了一下,神情显得相当凝重,加重语气道:“首长,我必须提醒您。伊斯兰民族的宗教凝聚力十分强,各部族平时看起来只是一盘散沙,但一旦遭到外国入侵,对敌时个个用命,人人争先。即使整个部族都在战场上拼光了,首领们也绝不肯退缩避战。这和我国历史上的封建割据有根本的区别,不可等闲视之。”

    王啸飞心中微震,邱清远只是从侧面回答了他有关阿军战斗力的问题,但这已经足够说明不可一世的英军在阿国三次落败的原因了。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统帅,他深知这种民族素质在战争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三言两语间,王啸飞对这个国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同时也增添了几分敬重。

    金锋无限感慨道:“我们中国人真应该感到惭愧。我国历史上的鸦片战争发生在1840年,英国第一次入侵阿富汗的时间是1838年,前后只相差两年,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英国鬼子。阿国和我们一样,也是初战不利,连首都都被英军攻破了。可人家硬生生把英国鬼子象打狗一样赶回了印度,又把流亡的国王接了回来。同样的时候同样的敌人,我们的大清国又干了什么呢?一战不利就跪地求饶,使英人从此得寸进尺,肆无忌惮!是我们的武器不如人家吗?难道那个时候阿富汗人的武器就比大清国先进?难道阿富汗的兵员物资比我们大清国还要充足?”

    金锋越说越激动,只感到浑身燥热,胸口憋闷而又无处宣泄,伸手解开军装上的风纪扣,大口喘着气。他虽是文人出身,骨子里却藏着一股军人天生的倔强和傲气。

    王啸飞毫不介意他的失态,深深注视着自己激愤的秘书,脑海中闪现出爱将周子才的影子。这两个人太像了,都是难得的文武兼资,放到哪里都是个独当一面的人物。唯一的不同是:周子才处事沉静淡然,而金锋相对激越,常出慷慨之语。

    邱清远冷眼旁观。对他而言,王啸飞无疑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世人皆知,石铮有三大门生,均官居极品。国防部长杨霆上将,海军司令江鹄上将,都是在军界举足轻重的。不过最耀眼的还是面前这位全军唯一的陆军大将,社会各界对他的议论最多。

    据说从武昌起义开始,每次大规模战役都有他的份,从大江南北直打到关外朝鲜,未尝一败。无论二野还是东北军,不管番号怎么变,只要是他领出来的部队,从将军到列兵个个牛气冲天,根本就瞧不起兄弟部队,再嚣张的部队看到他的番号都得绕道走。还有传得更邪门的,说他在东北军政长官任上时,许多友邻部队的军官宁愿降级也要往东北军调。不为别的,只为军中传言,王总呆在哪里,哪里就准有大仗打。

    传闻中此人平日深居简出,很少与各方军政大员来往,可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无不买他的帐。经他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也不算多,主要是跟随他多年的二野旧部,不过个个都是极厉害的角色。单说现任台湾省长周子才,也就是当过他几年秘书,竟然由一个文职准将直接提拔为接管台湾的军政长官,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可以这样青云直上的?还有人说,此人不论对内还是对外均冷面无情,严刑苛法。可是此刻邱清远看眼前的情景,王啸飞对金锋的神态俨然如一位温厚长兄,对自己的态度也相当随和,全然没有首长架子。很难想像这是为了显示平易近人,才故意装出来给外人看的。

    王啸飞的话打断了邱清远的遐想,只听他沉吟道:“言归正传,看来阿国国王只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对他来说,有再多的经援也是白搭,除非我们直接送钱给他,不然这些实惠最终只能落到那些部族首领头上。他之所以需要武器弹**,我看是另有图谋。”

    金锋心中一动,当即领悟王啸飞话中的含义,笑道:“这个狡猾的家伙,明里说要武器去打英国人,我看十有八九是他想借我们的手建立自己的武装,镇压各部族的地方势力。”

    邱清远也已想到此节,点头赞同道:“我认为首长的判断很正确。从各方面搜集的情报来看,这位国王很有雄心,一上台就罢免了原先在英俄之间摇摆不定的首相,改用这位一贯持强硬派立场的萨达尔首相。萨达尔是个狂热的民族主义分子,一向主张阿富汗不需向任何大国低头,他认为任何大国都无法真正征服穆斯林。这种路线直接导致了此次英阿两国翻脸开战,倒也因此迫使英国正式承认了阿国的独立,这一对君臣也因此声望空前高涨。若说他们想乘此良机图谋集中政权,也在情理之中。”

    这番分析论据充足,思路清晰,王金二人听得连连点头,对自己的判断又增添了几分信心。王啸飞顺势往下推演道:“既然阿国君臣对英俄两国都不惧怕,目前又值新胜之际,自然也不会买我们什么帐。不过这对君臣长期以来一心图谋国家统一,各部族的首领们不可能没有察觉。这可是与他们性命攸关的头等大事,不可能不关切。尤其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来访说不定就已经引起这些人的警觉了。”

    邱清远心中涌起由衷的敬佩,断刃门生果真名不虚传,单凭他一番话就能推演如斯,直如亲眼所见。不由得将身子向前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首长英明,实际上整个喀布尔城都布满了各地首领的眼线,首都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就算王宫也不例外。不过这对君臣胸怀大志,行为处事都相当谨慎。事实上,就在首长出访前的两三个月,预伏在喀布尔的密探便已增加了数倍,专等着刺探情报。就是首长住的这座宾馆,每时每刻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金锋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区区一个内陆小国也如当年的国内局势一般,强敌环伺而内乱不止。英国人刚卷起了铺盖,榻上又已经睡上了十几个人。眼珠快速地转动了几圈,向王啸飞道:“总长,这对君臣看样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迂回出击,从这些首领身上下手?”

    王啸飞眼中寒光一闪,问邱清远:“你看,能不能安排我和几个重要的部族首领见个面?”

    邱清远在心中盘算了一会,认真地回答道:“这些首领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野心勃勃,却狡猾无比。英国人和俄国人也多次想要利用他们,可是每次都是白赔了武器粮食,到头来还要被他们玩一把。这些穆斯林内外分得很清,在他们的世界里,所有异教徒都是他们的敌人,不管因为什么,从来不甘心被外人利用。”

    王啸飞双眉紧蹙,深刻感受到和伊斯兰国家打交道必须彻底眺出以往的习惯思维,这无疑是个不可轻辱的民族。正思想间,邱清远又道:“也许有一个人是例外的,如果首长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金锋听到还有例外的,立刻精神大振,追问道:“你先说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见不见面首长自有分寸。”

    邱清远清了清嗓子,详细介绍了起来,说道:“我说的这个人名字叫纳第尔,出身于王族,是当今国王的侄子。虽然出生于喀布尔,但早年就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还曾在法国巴黎留学6年,法语流利,会数国语言。他对军事、历史、社会学都有兴趣,尤其酷爱法国文学,还喜欢打猎、绘画、摄影等。他从法国回来后,按惯例国王应授予他官职,但由于他对封闭落后的阿富汗非常不满,多次向国王和首相建议应该引进西方文化,遭到了很多阁老的激烈反对,萨达尔首相也很不喜欢他。国王对首相言听计从,所以就一直让他赋闲在家。”

    “不过他经常深入农村,用他从欧洲带来的新文化指导农民们制造农具,兴修水利,还自己出资办了几家小工厂,给首领们解决了不少困难,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所以这个人虽然没有官职,在地方上倒是很吃得开,很受部族首领们的欢迎。可以算是王族中的一个异类。”

    王啸飞越听越动心,这个纳第尔接受过西方教育,思想开明,又有王族身份,应该是个最理想的代理人,比那些只知念古兰经的首领们好打交道。满意地望了邱清远一眼,点头表示同意。

    邱清远心中欣喜。作为雪崩在中亚地区的总负责人,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这个极有潜力的纳第尔。此刻能得到王啸飞的认同,总算没有白费一场功夫,颇感欣慰。他知道纳第尔最近就在城里,要找到他并不困难。唯一的问题是,王啸飞的身份太引人瞩目,要在城内千百双眼睛的监视下,安排一次秘密会晤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自然而然地默默盘算起了细节。他没有注意到,王啸飞此刻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早就听人说,雪崩有四大金刚,都是宋公早年亲手栽培出来的,其中一个就是你邱清远吧?”

    邱清远猛地打了个激灵,他没想到王啸飞会在这种时候问起雪崩的“家事”。所谓“宋公”,其实就是指国安局长宋生源,是雪崩高层对宋的一种习惯称呼,可以算呢称也可以算敬称。就如同石铮的弟子们称其为“校长”。若非有相当资历的雪崩内部人员,断不敢以此来称谓宋生源这位大老板。这虽然不算什么国家机密,但是雪崩以外的人罕有所闻。王啸飞乍然提起这个相当隐讳的名词,一时令邱清远吃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