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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黑锅

    武厅场院里摆了一溜儿长条凳,箭道的护卫们趴在凳子上,正在受罚。

    长鞭重重落下,背上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两个年纪小的护卫忍不住出声呼痛。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十郎和十一郎买通一个洒扫的下人,三人偷偷钻进下人早上搭起来的凉棚里藏蛇。有护卫看见他们鬼鬼祟祟从墙根底下溜过去,但没有多想,加之想偷懒,只检查了马厩那边,没进凉棚查看。

    这一疏忽,就出事了。

    执鞭人收起长鞭,对着长廊的方向拱手,“苏郎君,十鞭打完了。”

    周嘉行嗯一声,示意这拨人退下。

    护卫们龇牙咧嘴,嘶嘶直吸气,互相搀扶着起来。另外五人走上前,解开外袍,趴到空出来的条凳上。

    执鞭人扬起手中长鞭,一鞭接一鞭甩下去,刚打了两鞭,余光瞥见周嘉行缓步走下台阶,忙收回鞭子。

    “苏郎君?”

    他上前一步,正要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却见周嘉行穿过甬道出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周嘉行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对面长廊的拐角处,伸手拨开因为生长太茂盛而掩住半个月洞门的凌霄花藤。

    花季早就过了,这爬满半边院墙的凌霄花却开得泼辣,赤红花朵扑簌扑簌,落了一地。花藤轻轻摇晃,碧绿帘中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肤光胜雪,明眸皓齿。

    眼波流转顾盼,人比花娇,眉目间又隐隐有几分英气。

    “苏家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被周嘉行抓了个现行,九宁若无其事,背着手大大方方走出藏身的地方,含笑问。

    周嘉行五感敏锐,早就察觉到月洞门后面藏了个人。

    本来他没打算理会。

    但九宁一直扒在月洞门后面伸长脖子探头探脑,束发锦缎上镶嵌的珍珠玉石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实在太显眼了。

    他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周嘉行不答,示意跟过来的侍婢:“送九娘回房。”

    “等等!”九宁摇手。

    侍婢们忙停下来。

    九宁步下长廊,指一指那些准备受罚的护卫。

    “今天的事是意外,做坏事的人是十郎和十一郎,用不着打他们十鞭吧?”

    一鞭子下去皮就打肿了,足足打十鞭,起码得养半个月。

    周嘉行一看就是要求严格的人,道:“他们护卫不力,这是都督定下来的规矩。”

    九宁不想多管闲事,不过今天的事她必须插一脚。

    刚才她从外边经过,里面的护卫正在挨鞭子,按照系统给出的惩罚机制,她应该和护卫们一样疼才对。

    就像上次观看马球比赛,那个黑黑瘦瘦的婢女被八娘掐得直冒冷汗,旁边的她也觉得手臂好像针扎刀割一样。

    可这一次九宁却一丁点感觉都没有,问了其他人才知道院墙后护卫们在受罚。

    她决定靠近一点看看,到底是真的感觉不到疼呢,还是离得太远疼痛感没那么强烈?

    “十鞭太多了,苏家哥哥,打三鞭可以吗?”

    九宁一边朝周嘉行求情,一边往里走。只有二十步远了。

    十五步。

    十步。

    还是没感觉。

    九宁悄悄觑一眼身后的周嘉行,趁他不注意,忽然加快脚步,埋着头飞跑,“吧嗒吧嗒”,一口气跑到场院最中间。

    执鞭人忙退后两步,躬身朝她行礼。

    趴在条凳上的护卫们也忙滚下地,动作太大,牵动背上的伤口,一片吸气声。

    几人强忍着没嚷疼,胡乱行了个礼。

    九宁扫一眼护卫们额角密密麻麻的汗珠,眯了眯眼睛。

    都离得这么近了,护卫们疼得脸色煞白、满头的汗,她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

    她飞快思考,回头看向周嘉行,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以为她真心想为护卫们求情,周嘉行摇摇头,“十鞭就是十鞭,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既然奉命教导九宁的骑射,就不容许箭道这里出一点差错。

    九宁喔一声,漫不经心。

    朝中宦官弄权,地方上藩镇割据,军阀互相混战,今天你反我,明天我反他,这样的乱象已经持续了几十年。这就导致将帅跋扈、士兵骄横,各地军伍管理混乱,连长安禁军内部也乌烟瘴气。

    老兵条子不听指挥,偷奸耍滑,没人敢管,脾气暴烈如周都督都不敢下手清理军中混日子的老兵,只能尽量压制。

    周嘉行偏不信这个邪,他后来被人称为铁血皇帝,就是因为他敢下手大刀阔斧地整顿军伍、整肃军纪。

    定下军规,反对者,杀!不服者,杀!违抗者,杀!

    他下手狠辣,连杀了九十多个闹事的老油条,确立军规的权威,彻底扭转军中骄横怠惰的不良风气。

    周嘉行治军严明,眼里揉不了沙子,显然是个非常看重规矩的人。

    九宁知道他绝不会因为自己几句求情的话就破例。

    她只是想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反正只是动动嘴皮子,收揽人心的是她,得罪人的是周嘉行。

    见身份高贵的小娘子认真为他们这些混口饭吃的下人求情,护卫们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又是羞愧,恨不能以头抢地。

    其中一人虎目含泪,抱拳道:“九娘,属下们疏忽大意,害您受惊,有负都督的嘱托,就让我们领罚吧!”

    九娘眨眨眼睛,眼睫扑闪扑闪,同情地瞥一眼因为她的关心而神情激动的护卫们。

    “苏家哥哥,真的非要罚他们吗?”

    周嘉行面无表情,抬手示意执鞭人继续。

    九娘悄悄翻了个白眼,几步跑到周嘉行背后,遮住眼睛。

    似乎不忍看护卫们挨打。

    护卫们感动得无以复加,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呜呜呜,娘子真是善良!

    护卫们趴回长凳上,双手紧紧握拳,不管鞭子抽得多疼,始终咬紧牙关不吭声。娘子娇弱,绝不能吓着她,不然她肯定会内疚的。

    没人说话,长鞭划破空气,落在护卫们的背上,发出一串尖利响声。听着就很疼。

    但九宁浑身上下通体舒畅,没有一点不适。

    她抬起头,从指头缝间偷看监刑的周嘉行。

    难道就因为下令责罚护卫的是他,所以系统就不惩罚她了?

    周嘉行可以想打谁就打谁,高绛仙可以想害谁就害谁,就只有她九宁不行?

    真偏心!

    九宁心中暗恨。

    这时,周嘉行转过身,抬手,“九娘,请回吧。”

    九宁回过神,乖巧地答应一声。

    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苏家哥哥,你刚才进去抓蛇,没有被咬到吧?检查过了吗?”

    周嘉行已经转身看向其他地方了,听见她问,没有回头。

    九宁站着不动,盯着他的后脑勺,等他回答。

    片刻后,周嘉行淡淡道:“没有。”

    仍然是后脑勺对着她。

    九宁丝毫不在意周嘉行的疏远,含笑细细打量他。

    宽肩长腿,浓密卷发,线条分明的侧脸,举手投足间与生俱来、自然而然的贵气……

    总之,从头发丝到脚底跟,都是那么的顺眼。

    他可是超脱于惩罚机制之外的大漏洞呀!

    在发现这一点后,九宁忽然觉得周嘉行比以前更俊朗了。

    她喜滋滋回房,还不忘让冯姑找出一瓶止疼的药丸给挨打的护卫们送去,而且必须当着周嘉行的面送。

    “九娘,他们偷懒害你受惊,你还这么关心他们……”

    冯姑有些不乐意,不过她现在对九宁唯命是从,领命而去。

    因为族学里的学生偷偷在箭道藏蛇的事,伺候九宁的下人生怕蓬莱阁里也有那东西,屋宇院落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所有箱笼高柜全打开,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最后再在长廊外撒一圈驱蛇的药粉,才敢拥着九宁回屋。

    下午周嘉暄过来教九宁琵琶。

    侧院栽了一株古藤,枝干盘旋虬曲,绕着花农搭设的架子生长,张开的树冠盖满整座庭院,罩下一片浓阴。

    花开的时候,数不清的雪白花串垂挂下来,如银河落地,雪浪翻涌,是刺史府一道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