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18 章十八 寒湖旧事

    日子又平平稳稳地过了半月,几场雨后,有催早的桃杏冒了枝头。

    宫中发生了几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最大的一件便是魏小公主因在闲庭湖见着六皇子打架而受惊头昏,一病不起。

    皇上听后龙颜大怒,立刻下命将魏朗烨软禁于府中,直至腊礼之日,再不准外出。

    魏朗烨长跪于煌龙殿外,大喊冤枉,皇上仍闭门不见,还是母亲柳氏亲自来领了他去受罚。

    而魏彻引温泉汤水供养闲庭湖的珍贵锦鲤,朝堂中好几名文臣笔杆子齐摇,作了几篇锦绣文章夸赞其德同化物、孝心可嘉,一时间称誉满堂,名声竟比太子还要高些许。

    消息传到东风府时,江奕涵正检查胡翟的习字,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当时在湖边的,无一人不知这话有多么歪曲事实。而背后这只故意搅混水的手究竟是谁,目的何在,却无从知晓。

    另有一件喜事,阿冉竟不知该不该告诉世子。毕竟皇上已在全钟州张榜告示,天子恤明臣,将未划分的胡地赠予了堑北王之子,自成一段佳话。

    这番犹豫下,阿冉等了又等,看主子没有吩咐便静悄悄退到院子里,和阿碧坐在廊下缠几组颜色各异的线匝。

    纤丝柔软,在少女白皙的手指间绞成一股又一股。

    阿冉缠了一阵,忽然嘟囔道:“我这几天来一直没想明白,世子究竟是怎么知道湖下有水道的?”

    阿碧轻轻压着嗓子说:“你傻了?世子五岁那年……”

    阿冉回想一阵,猛地瞪大双眼,脸色转而极度愤懑,“那个魏彻,真是千刀万刀杀了他都不解恨!”

    一向温柔的阿碧这回竟然没有教训她,唇角紧抿着,也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时间溯流至贞历七十八年。堑北王将唯一的儿子派往钟州为质,其开明大义、衷心向君为人乐道至今。

    为防堑北王勾带势力,条约上只许带两个豆蔻之年的侍女随行伺候。于是阿冉阿碧两姐妹随着江奕涵,懵懵懂懂地踏上了为质之路。

    甫一进宫,江奕涵便被几个小皇子从头笑话到脚,呆呆地立在那里听他们嘲弄自己的穿着打扮,口舌拙笨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是魏鹤铭突然出现为他脱了困。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与魏鹤铭交好。魏鹤铭常常问他堑北的民风民俗,平日得了什么点心、玩具,一定往他处送一份,久而久之,从夏入冬,江奕涵年幼纯真,认为与他之间已毫无芥蒂,两人无话不谈,也对他生出好些依赖之情。

    仲冬季的某一天,魏鹤铭忽派了自己宫中一个小厮来唤他,只道有好玩儿的,让他独自前去。

    以往这种事也有过许多次,江奕涵兴致勃勃,毫不怀疑地跟着那人便走。怎料行至闲庭湖桥,斜刺里猛地窜出一个锦衣玉袍的小公子,眨眼间便用力将他推下桥去!

    江奕涵甚至来不及叫一声,顿时坠入已结了薄冰的闲庭湖中,右腿重重磕在某处凸起的湖壁上,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细密的寒水无缝不入,眼睛睁不开,他拼命扑腾着,却喝进一口又一口饱含腥气的水。

    后来顾医师告诉他,那条坚硬突出的水道相连之口,险些将他的膝盖骨尽数磕碎。

    水面之上,传来孩童嘻嘻哈哈的笑声,朦胧而遥远。窒息感从胸膛和鼻腔爆炸开,继而狠狠攥住他的喉咙,身体逐渐失去了掌控,耳边嗡嗡作响,只向着黑暗不停地栽下去、栽下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死掉的时候,有人穿破水面紧紧拉住了他,将他往水面上托去。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魏鹤铭焦急的神情,嘴唇不停开合说着什么。

    他冷极了,倦极了,再也没力气听身边的一切纷乱。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病去如抽丝,身上每根骨头都在高烧时被烤得酥软,只有右腿的疼痛深入骨髓,宛如跗骨之蛆。

    昼夜不休轮流照顾他的阿碧在榻前强忍泪水,阿冉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地重复说“要叫皇帝来瞧瞧”、“让天子给咱们做主”……

    她们也不过是比他大一些的普通姑娘家而已。

    谁料皇帝半月后竟亲自到了东风府来,左边携着太子魏鹤铭,右边跟着五皇子魏彻,后面还有好几个文臣史官,以及那日来叫自己的小厮。

    江奕涵不过看了一眼,就确定右边那孩子便是将自己推下湖的人。

    有人搬了五福捧寿软椅来,魏华落坐在他榻旁,情真意切地询问过他的病情,仿似昨日才得知他坠湖的消息一般。

    直到场面话说足了,魏华转而指向五皇子魏彻,道:“听说是魏彻将你推下湖的,确有此事?”

    江奕涵点一点头,平静地回答:“是。”

    那锦衣玉袍、高高在上的孩子立刻戏剧地大喊:“父皇,他信口雌黄!明明是他自己摔下桥去,我可连他一根毫毛都没碰着!”

    魏华唇边泛着一丝笑,转向江奕涵:“你们各执一词,孰是孰非,朕该听谁的呢?”

    后面的大臣掐准时机推了那小厮一把,他浑身乱颤着扑通跪在地上:“皇上,五皇子、五皇子确实未推江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