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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章九十六 式微不归

    “幸好我赶上了,是不是?”

    男人迎上他缓缓睁开的双眼,声音不受控制地低哑下去。

    那双眸子里先是茫然、惊愕、无措,种种情绪沉淀下来,最终只剩下一丝绝望的认命。

    胡翟挣开他的胳臂落到地上,心脏仍在方才的惊吓中砰砰乱跳。玉河泉的老板娘站在几步开外,她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一时不敢上前。

    胡翟淡淡扫过突然闯进院子的这一行人,嘴角不由勾起些许嘲讽的弧度,“皇上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石珉站在魏鹤铭身侧,顿时拧起了眉头。

    这么长时间没见,魏鹤铭身上好似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密不透风,又毫无破绽。他今日穿了一件宽肩窄袖的绛紫长袍,锦线云纹细密,剑眉入鬓,尊贵如天神下凡,浑身威慑震得人丝毫不敢多看。

    “鸡……”他品味了一下这个字眼,负手笑起来,“先是忍气吞声地在我身边装聋作哑,又帮着江奕涵杀出汉盛,现在还有谁敢小觑你?”

    凛风轻轻吹动衣袍,时隔三个月,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逃走的小伺郎。

    会说话的,活生生的一个小伺郎,而不是暗探和刺客口中什么乱七八糟的‘胡大人’。他正裹着一身雪白的大氅,乌发墨眸,鼻尖和双颊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明明嘴唇淡白,神色拒人千里,却远比后宫里那些莺莺燕燕更叫他心动。

    他竟然能找到这里……胡翟心下微沉,平静地回视他,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已经握成拳头,“我爹娘和阿兄的尸身在哪?”

    “这个嘛,”魏鹤铭眉尖轻挑,“你应该先问问自己,遵守时限了吗?”

    他真不该逃走的,魏鹤铭想。乖驯的猎物反而更叫人提不起兴趣,胡翟这副漠然又怀着恨意的样子才更勾人。

    魏鹤铭有些克制不住地走上前,在回神前已经一把抓住胡翟肩头,浑身肃冷的威严层层压迫下来,“放任你这么长时间,也该玩够了吧。”

    他口吻漫不经心,眼尾上挑,这样俯视下来如同在看一只始终逃不出自己掌心的玩物。忽然,视线一动,他慢慢盯住了胡翟手里紧紧抓着的东西。

    胡翟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收,却被他压得动弹不得。

    “识相点。”魏鹤铭轻轻叹气,冰凉的手指已经滑下去,一根根掰开他,“舟车劳顿,朕乏得很。”

    胡翟咬着牙顽抗,然而高烧后虚软的手指又怎么敌得过他,轻而易举就被抢走了牌子。

    “江山胡海,堑水云天……”魏鹤铭读了两句,不屑地眯起眼来,“好一个深情款款,撕破脸后不照样急着杀了你泄愤。”

    “还我!”

    胡翟又气又急,恼怒地伸手去夺,却被魏鹤铭翻腕压住,“这种虚情假意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指一错,只听咔嚓一声,竟硬生生将那块略显粗劣的木牌从中折断,尽数碎在脚下。

    胡翟还被他紧紧扣着一只手腕,惊愕地低头去看,只见木牌上两排俊逸的字已经全部断裂开来,再也无法拼凑。

    零珠碎玉。

    胡翟连唇齿间都泛起苦涩的麻意,茫然无措地蹲下身来。

    老板娘说,玉禾树祈愿最是灵验。如今绳断牌碎,什么也不剩了。

    胡翟伸出手去捡,院中一时沉寂,魏鹤铭眼睁睁瞧着他面前的地上落下几滴湿润,怒意顿时翻滚着涌上心头。

    “跟我走。”

    沉怒的声音从头上传来,紧接着胡翟便被一股大力拉扯而起,通红的眼眶和鼻尖在冷风里暴露无遗,可怜得像条丧家之犬。

    “你爹娘的尸身还好好的,所以把那些眼泪收回去。”魏鹤铭狠狠咬着牙在他耳边低声道,“回到汉盛我们再好好谈。”

    胡翟本来就还在发热,又连番受了这些惊吓,像受惊的兔子般急促地呼吸着,一阵头晕目眩,竟生生昏了过去。

    橘红暮色中,一道黑影倏然擦过枯枝,在山石上几次点落,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地。

    “王爷,他们赶在落日前走出堑北了。”

    “嗯。”男人简短地应,背对着他立在亭中,声音喜怒难辨,“老板娘没说出口?”

    “属下从头到尾趴在房檐上听的,她没说出来。”

    江奕涵今日下到嘉裕访视百姓的耕织情况,漫天柔软云霞的照拂下,亭前大片连绵的翠绿田地蔓延,陆陆续续有农人扛着锄头从细长的田埂上往村子里走,画面祥和而静谧。

    寂静了片刻,江奕涵轻声问:“他……看起来怎么样?”

    北魇卫当然知道这个‘他’说的是谁,犹豫片刻道:“那位带的人太多,大都武功高强,属下没敢靠前。只是胡大人和那位看起来……似乎感情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