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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章九十五 江山胡海

    他被抓住了。

    这回逃不掉。

    一条绛紫色大蟒沿着他苍白细瘦的脚腕攀爬而上,滑腻冰凉的蛇身上有着大理石般硬朗的花纹。

    蟒蛇牢牢将他禁锢,缠绵地将蛇头绕过他肩膀,耳鬓厮磨,如同与伴侣亲昵。随后,大蛇慢慢撩起眼皮,露出一双赤色猩红的竖眸,嘶嘶吐出嘴中细长分叉的蛇信子道:“时限到了。”

    随着它这句审判,脚下的平地突然碎裂,失重感攫住他的五脏六腑,带着他猛地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胡翟猛地睁开双眼,浑身冷汗涔涔,浑身酸软无力,盯着房梁许久没回过神。

    旁边忽然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要喝点水吗?”

    他扭过头去,有些惊愕地瞠目,“……是你。”

    晨光中,玉泉禾的老板娘垂着头为一张扇面刺绣。她手指间勾着粉色的线,半枝灼灼的梅花在纯白团扇上开得正盛。

    他们所待的地方是玉泉禾后面的小院,屋子虽小,却布置得非常整洁,有着很浓的烟火气。

    “是那匹红马将你带来的,”女子绣完最后一下,利落结绳,将桌上的瓷杯递给他,“你完全没了意识,发热整整一天一夜,烧得都开始说胡话了,把我们都吓得不轻。”

    屋顶轻响了两声,似乎有南归的鸟儿振翅飞去。

    “……多谢,”胡翟一张嘴便意识到自己嗓子嘶哑得可怕,接过水来一口气喝掉,“麻烦你们了。”

    他迟缓地发现脖子上缠着层层纱布,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随即脸色大变,“你方才说一天一夜,那今日已经是……”

    “仲春一日,”老板娘抬起头,目光明明落在胡翟脸上,却显出一片空茫茫,“真快啊。”

    “仲春一日……”胡翟喃喃地重复一遍,“那就是说,已经过了月末?”

    他心里重重一沉,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奈何高烧过后的两条腿软绵绵同豆腐一般,脚才一触地就险些直接跪下去,不由轻哼了一声,勉强又强撑着坐回床上。

    他犹豫一阵,拐弯抹角地问:“近来,汉盛……可有什么消息吗?”

    汤泉店紧挨着两家驿站,也是南来北往、交换信息的重要场所,胡翟忍不住抱着一点希冀向她打听。

    “汉盛?”老板娘轻蹙眉头,方才还很温和的口气明显冷下去许多,“应该有什么消息吗。”

    是了,就算是魏鹤铭真的将爹娘和阿兄挖出来鞭尸,这种消息又怎么可能这么快传入堑北?

    胡翟用力咬着嘴唇,脑海中焦灼地幻想着各种恐怖的画面,直到舌尖尝出了浓重的铁锈味都不肯松开。

    他已经退无可退,退无可退……

    胡翟想清楚了,利落地伸手去拿桌上的包袱,“我必须要走了。我也没带什么别的值钱东西,只能留下些碎银给你们……”

    “你要走,要去汉盛?”老板娘平静地问,“堑北王也同意了吗?”

    “你怎么知道——”胡翟下意识地反问,又堪堪止住话头,暗自恼恨自己一时的嘴快。

    “不必堂皇。我只是摸出了他中指那枚可以号令北盛军的银环,”老板娘微微一笑,“虽然他还戴着狼皮手套,可自从失明后,我便对这些事变得很敏感。”

    胡翟闻言讶然看去,见她那双柔美的眼睛里果真一点光芒也没有,宛若两颗透明的玻璃珠子,泠泠地泛着光。

    不等胡翟接话,老板娘已经又问了下去:“你们是吵架了?”

    ‘吵架’这个听起来不轻不重、还带着些孩子气的词在胡翟心里戳了一下,立时弥漫开无尽的酸涩。半晌,他才苦笑着慢慢地点头,“是,是吵架。”

    是那种江奕涵要派暗卫追杀他的‘吵架’,是恨不得亲自手刃他的‘吵架’,是永远永远不会再和好的‘吵架’。

    他们本该并肩做解语花上最相配的那一对,自此却一分为二,站在了完全的对立面上。

    “人总是这样。在一起时彼此生厌,分离了却又各自怀念,怀念时想要相见,见了面又要恨晚。”老板娘轻叹道,“一辈子才多短,哪有功夫让人如此蹉跎呢。”

    胡翟怔怔地听着,许久,才牵起唇角凄怆一笑,“只怕……只怕连怀念都是自作多情。”

    老板娘轻轻叹气,摇了摇头,“你随我来。”

    他们推了门走出去,老板娘虽然无法视物,却驾轻就熟,步子却迈得很快。

    前几日刚下过雨,仲春的东风料峭生寒,吹得胡翟不禁向大氅里缩了缩脖子,只露出一双莹润的墨眸,双颊还残留着些许高烧后的绯红。

    世事果真无常。谁能想到就在半个月前,他还和江奕涵在这里肆意地亲吻,无限旖旎,还在一片星子明亮的夜空下听他构想大婚的计划,满心满眼期待着一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