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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章九十八 以卵击石

    殿门上挑着一盏红色的六角宫灯,有几只小虫贪恋这点光暖,四下萦绕着飞舞。

    “娘,娘娘……皇上已经翻了牌子,您还是快点换衣袍吧……”

    两名小婢女才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扎着团子似的双髻,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说话声音都小得像蚊子叫。

    胡翟散着一头乌发,正屈膝坐在窗栊前的小台上凝神看那些小虫,闻言,他慢吞吞收回目光扫向两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半侧罩着灯笼的红光,朦朦胧胧。

    左边的小丫鬟苦着脸,眼看都快哭出来了,“皇上给娘娘准备了那么些衣袍,您就随便挑一件换上吧……”

    她俩在寒香殿里伺候这位主子三个多月,听他说过的话却能用手指数清楚。每日里抄完了佛经都是这样靠在窗边朝外望,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

    本来这寒香殿就已经鬼气森森的,她们还又遇上这么个宫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男娘娘,直接成了后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盛春的傍晚,连风中都有花的暗香。胡翟打眼扫过屋角那一排整整齐齐的朱红裙纱,再次漠然地扭回头去。

    灯笼的红光映在他瞳仁中,那些细小如蜉蝣般的虫子不断往笼纸上冲撞着,却压根不知道里面的摇曳的烛火能轻易将它们灼成灰烬。

    后宫其他灯笼陆陆续续都扑熄了,只有寒香殿这一盏,仍然孤孤单单等着选中它的王上。

    虽说翻了牌子,可魏鹤铭直到子夜时分才姗姗来迟。他亲自摘了殿门上那盏灯笼,庭院里一树修剪过的含笑随风影移,香得醉人。

    两个小丫鬟早在门前跪着了,魏鹤铭随手把玩着那盏灯笼问:“睡下了?”

    小丫鬟抖得像风中落叶,“是,娘娘说他乏了……就先歇下了。”

    “药呢?”

    “娘娘都吃了。”

    魏鹤铭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大步走进了殿内。

    石珉低叹一声,打个手势,两个小丫鬟赶忙退了下去,只留他守在殿门前。

    迷迷糊糊中,胡翟感觉到锦被被人掀开,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从他腰间滑过,捉住了他的手腕。

    他厌恶地甩开,背后那人却恶劣得很,再次追上来,直接与他十指交叉。

    几次反复之后,胡翟干脆放弃抵抗。魏鹤铭却得了趣,呵呵地低笑起来,一边捏着他温热柔软的指腹一边问:“听丫鬟说你乏了。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佛经抄完了?”

    胡翟仍旧拿背对着他一语不发,像只没有灵魂的娃娃。他也不恼,弯下脖子在他发间细嗅,“怎么不穿我送的衣袍。”

    床第间动作亲昵如爱侣,实则给人的感受不过是嗜血之虎在舔舐稚鹿脆弱的后颈。魏鹤铭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月色如水,那道疤痕看起来浮着一层细细的光,突兀地横跨在白皙脖颈上,是由血与肉绘构的佳作。

    撕裂的伤口、淙淙流动的血液、无法消除的疤痕……

    都是他的。

    魏鹤铭流连忘返地不断在那处轻轻亲吻,满意地看到一片乍起的寒毛。

    玩弄够了,他才退开些距离,只照旧强硬地把对方圈在自己胳臂里,“明日有百花宴,朕要你一起到场,就穿那件缠枝纹红裙,记住了吗?”

    明明已经是五月,魏鹤铭浑身还凉得像刚淋了风雪一样。他紧紧贴着胡翟温热的背脊,好似回到了娘亲的肚皮里,很快陷入沉沉的睡眠中,看起来颇为脆弱。

    直到身后那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胡翟才慢慢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

    霜白清辉尽数洒在床帐金绣的百鸟朝凤图上。他静静在黑夜中重复描绘着同一个人的面孔,许久,轻轻眨了一下眼,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起了丝丝涟漪般的波动。

    每年春季钟州宫内都要举办百花宴。五月中旬,正是一年繁花最盛的时候,皇帝、大臣、各宫嫔妃聚在一起,听琴赏曲、品食饮茶,前朝后宫同乐。

    第二日天气晴和,胡翟懒洋洋地倚在窗栊旁撑着下颔向外看。

    他一头乌发松松簪起,斑斑点点的日光洒在和玉般的面上,浓黑睫毛上就好似盛着两溜金色的水波。忽地,不知见了什么,他眉眼一弯,唇畔浮起盈盈笑意,好看得叫小丫鬟一刹那失了神。

    “你看到没?”胡翟轻声道,“它终于筑完巢了。”

    小丫鬟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这么多话,赶忙受宠若惊地跟着往窗外一望,这才发现殿檐下不知何时有了一只鸟窝,里面窝着一只黄口燕子,看样子是在孵蛋。

    “真的!”小丫鬟惊喜道,“估计六月就有小燕子了,娘娘,燕字同晏,寓意平安吉祥,这是喜事呀!”

    她打小在宫里长大,嘴巴甜得很,又因为年纪小,声音还稚嫩清脆,听起来丝毫不谄媚,只让人觉得可爱。胡翟都没忍住笑着扭头看了看她,难得心情不错地应下一句,“是吗。”

    小丫鬟怔怔地看着他侧脸,不知怎的脸上就飘起了两朵绯红,傻乎乎道:“娘娘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