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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5 章 番外 圣诞特别篇

    帝国历12345年,冬末的一天。

    这一天是圣祖陛下的诞辰,因此被称为圣诞节。

    节日这种东西,通常与帝国的皇帝陛下无关。夏林刚主持完早朝,便收到前任皇帝病危的消息,匆匆放下杂务前去探望。

    “你想知道你的双亲长什么样吗?”病榻上,前任皇帝问夏林。

    战争已经结束,曾经的雄主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俊朗的面容如今被一层灰暗与苍白笼罩,但问到这个问题他的脸上却回光返照般浮现出血色。

    双亲?夏林忽然有些踌躇。

    “没错。”前任皇帝点了点头,凝视着眼前的继任者,像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坚决而不容拒绝地说,“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吧。”

    侍从们把轮椅推出来,将他从床上扶下,安置到轮椅上,夏林走过去接过轮椅,推着他走出房间。

    在前任皇帝的指引下,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宫殿,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下。

    这里像是被尘封已久,门被擦拭得很干净,但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却传来内部结构生涩磨合的咯嚓声。

    “吱呀——”

    侍从将门向两边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个很大的房间,拥有很高很阔的圆形穹顶,而在四面墙上挂满了一幅又一幅照片,高高低低,星罗棋布,用星辰之石封存的亘古绽放的玫瑰装饰。

    照片里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有单人照,也有合影,但相同的是他们高贵的气质与出色的外表。

    夏林将轮椅推入屋中,前任皇帝抬头四顾,置身于无数照片之间,与每一张照片里的人对视,神色忽地有几分恍然。

    良久他的视线才重新聚焦,再次扫视了房屋一圈,有些怅然地笑了笑,“这个房间存放着全部故去皇室成员的照片,我坐上皇位之后,把所有能找到的他们的照片还有影像资料都保存在了这里,然后彻底封存了这个房间。”

    “皇兄的照片应该是在……”他挣扎了两下,试图从轮椅中站起来,但紧接着肩膀被夏林轻轻按下。

    “我已经看到了。”夏林望向前方偏右侧第五排的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应该是拍摄于战争的间隙,照片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占据了整个画面三分之二的庞大机甲,在机甲上站着一个黑发黑眼的男人,一身战斗服,目光温润,五官柔和,但却给人坚定可靠的感觉。

    他微弯下身躯,把手递给机甲下的另一个人,这是个外表狂放的青年,银灰色的头发,赤红色眸子,表情有点懒散。

    在他们身后的远方是被炮火照亮的天空,透过画面夏林甚至能聆听到爆炸和厮杀声在耳畔响起,但机甲身前驻足的这一小片天地却是战火中难得幸存的绿荫,地面甚至散落着星点白色的小花,有种远离一切的静谧与安宁。

    帝安皇子的照片夏林在军校学习时就见过,他还曾认真研究过这位帝国战神的战报,只是那个时候他从没想过对方会与自己产生交集。

    他的目光停留在机甲下方的银灰色头发青年身上,体内的光种没有来由地微微一颤,有什么东西在喉咙眼里满溢着呼之欲出。

    “那个是……”

    前任皇帝微微颔首,对夏林的猜测给予肯定,他伸出手,描摹着照片中黑发战士的五官,眼底带上了回忆。

    “你应该大致了解过皇兄的生平,他是皇室寄予厚望的长子,自小天赋过人,成年后为帝国带来了百年战争中最痛快的几次胜仗,生生扭转了帝国持续数十年的败局,然而天妒英才,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战役中离奇牺牲……这是外界的记载,大体虽然无误,但细节不尽如实。”

    “皇兄他不是母后的孩子,他的生母是远东星域的海盗王女,父皇年轻时风流放荡,在婚前便留下了这个私生子。他在海盗窝里长大,直到五岁时远东星域边境沦陷,他才被人从远东星域送进皇宫。”

    “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他继承的皇室血脉比我们兄弟姐妹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加强大。皇室向来是强者为尊,所以我们没有一个对他不服气,就连母后也对他疼爱有加。”

    “只不过因为身世的原因,皇兄始终觉得自己并不属于皇室,所以刚从帝国军校毕业便申请前往了战场,没想到反而一次次立下惊人战功,被誉为帝国的战神,成了万民所向的帝国唯一无二的继承人。”

    前任皇帝又望向照片中的另一人,“那个人与皇兄就是在战场上相识,他自称是个beta,在从沦陷区撤离的途中与家人失散,皇兄允许他暂时跟随部队,命令部下去帮他寻找亲人,可是直到那场战斗结束,星球得以收复,都没有找到他口中的家人的下落。”

    “他长得完全不像个beta,但是军方对他做了严格的检查,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光种的存在,反而检测出微弱的信息素反应,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表现得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样子,但在机甲的改造方面却展露出非凡的见识,刚接触军方的机甲就提出了不少改装建议,渐渐地取得周围战士的信任,皇兄甚至把自己的机甲交给他维护保养。”

    “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产生了感情,又或者从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在周围人察觉到时,皇兄已经泥足深陷。为了他皇兄甚至不惜违抗父皇的命令,拒绝了与第一家族的嫡女联姻。父皇勃然大怒,但前线战况复杂,需要皇兄主持战局,父皇只能暂时忍了下来。等战况终于平息了少许,父皇派出了自己的亲信部队奔赴前线,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beta处决!”

    “他们顺利地找到了任务目标,并且成功避开皇兄的耳目,将他从基地引出,但这次任务最后却以惨烈的失败告终。面对近十个alpha的围攻,那个人展现出了可怕的战斗力,将所有人全部绞杀。这一幕刚好被匆匆赶来的皇兄看到,这个时候皇兄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被战争毁去了家园的平民,更不是什么小有天赋的beta机械师,而是个光辉之城的强大骑士!”

    前任皇帝沉声道:“皇兄的生母就是死在光辉骑士的剑下,他对光辉之城恨之入骨,再加上被欺骗的愤怒,他几乎失去理智,与对方展开了一场凄烈至极的战斗,战斗的余波甚至惊动了数十公里之外的军事基地。等基地的战士赶过去时,皇兄瘫倒在血泊中,而那个人已经负伤逃走。”

    “皇兄调动了手中的全部私兵去追捕他。那个人褪去伪装之后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他几乎是帝国遇到过的最难缠的敌人,在长达数月的逃亡和隐匿的过程中,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但他终究只有一个人,就算再强也无法对抗皇兄不计代价的炮火轰炸,在杀死了不知多少精英战士之后,他终于在一场血战中重伤被捕。”

    说到这里,前任皇帝突兀地停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地继续道:“部下把他带到皇兄面前,皇兄命令部下审问他潜入帝国的目的,以及是否有窃取到什么机密,但他一声不吭,就在典刑官准备对他用刑时,随军的医官在他身上检测到了新生光种的孕育反应!”

    前任皇帝看向夏林,“光辉之城的人生育不分性别,但那个人好像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皇兄最终没有对他用刑,也没有继续问审,而是缚住他的四肢,将他囚禁在地牢里,还安排了专人负责照料他,以及防止他逃跑或者自杀。”

    “最后——他在地牢里诞下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夏林惊讶道。

    前任皇帝神情复杂地颔首,“那是一对双胞胎。”

    “双胞胎里的弟弟,就是你。你继承的光种之力与皇室血脉相差无几,彼此制约,以至于光种没有成形,皇室血脉也没有显化,但外表更接近帝国人,而且基因检测显示毫无疑问将成长为一个强大的alpha。”

    可紧接着他的表情猛地沉了下去——

    “但是你的哥哥,在出生时引发了整个地牢的最高警报。他几乎没有继承多少皇室血脉,相反,我们在他身上检测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光种反应!”

    前任皇帝微微缓了口气,接着又将视线投向墙上的照片,目光中却没有焦点,“皇兄此前所做的一切都瞒着父皇,但父皇在派出的人全军覆没之后,又遣出了一支亲信到前线查探。当探到的情报呈到父皇案上的时候,他彻底震怒了。”

    “这是皇室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帝国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居然与敌国之人媾和,还生出了带有光种的孩子!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没有任何人还会站在皇兄那边,就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父皇当即下诏,勒令皇兄将那个人连同两个孩子立刻处决,并且命亲信进入基地监督。

    “但是在执刑的前一天,皇兄屏退所有人,单独进入了地牢。没有人知道他们沟通了什么,最后皇兄负着伤回来,当晚地牢发生了一场大火,囚犯在混乱中逃出大半,被另外关押起来的两个孩子也不翼而飞。那个人夺取了一艘闲置在地牢附近的逃匿船,冲破防线,带着你们逃离了星球。”

    “军部法庭指责皇兄私自放跑囚犯,将皇兄缉拿,押回帝国星。父皇接过了前线军权,下令封锁帝国边境全线,全力搜捕你们三人。”

    “整整三个军团被调动起来执行这次追捕行动,很快他们就在帝国边境的陨星带找到了你们的踪迹。在陨星带里经过长达半个月的围追堵截,追兵死伤大半,终于将逃匿船逼入一道宇宙风暴中。等宇宙风暴散去,他们在被撕碎的逃匿船里找到了那个人,他竟然还残留着一口气,但两个孩子却不知所踪。”

    前任皇帝又看向夏林,“逃匿船的系统记录显示,在飞船被宇宙风暴吞没的那一刹,有两个逃生舱被飞船弹了出去。但那道宇宙风暴的席卷范围空前宽广,逃匿船毁损率高达90%,因此我们一直认为你们早已在风暴中死亡。”

    他的声音又低沉下去,“那个人被押送到帝国星,皇室组织了一场秘密审判,在军部高层和所有皇室成员的见证下,皇兄和那个人被同时押出来,登上审判台的两侧。父皇告诉皇兄,只要他动手将面前的敌人杀死,他就能获得宽恕,免去罪责,甚至恢复帝国继承人的身份。但如果他不动手,那么他们两个人都将被处死!”

    夏林心里一紧,望向前任皇帝,强自冷静道:“他动手了?”

    前任皇帝却摇了摇头,“皇兄他……没有动手。”

    “父皇很生气,又将一把剑丢给了那个人,让他在皇兄面前自行了断,说只要他死了,如此皇兄也可以活下去。”

    “然后呢?”夏林表情更加冷静地问,身侧的拳头却不自觉地攥紧。

    “他也没有照做。”前任皇帝的表情有些困惑,“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他,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对皇兄动过感情。”

    “他拿起了剑,然后毫不留情地捅进了皇兄的胸口。”

    “他说皇兄太过软弱,感情也多余得可笑,那种人如果靠别人的死才能活下去,一定会痛苦一辈子。”

    “既然活着也不会开心,那么不如干脆杀了算了。死在自己这个敌人手里,总比死在亲人的审判中强。”

    “接着他把剑钉在了地上,望着所有人狂妄地说,现在你们可以杀死我了。”

    “他被盛怒的父皇凌迟处死,但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之前刺进皇兄胸口的剑偏了几毫米,皇兄最终被御医们救了回来。但自那以后,皇兄再也没有和父皇说过一句话,他回到战场,彻底成了一台冰冷的战争机器。”

    “那个时候,父皇虽然震怒于他的忤逆与冷漠,但也认为摒弃了软弱和仁慈的皇兄,比起以往更加符合皇室的期待,更有成为一位雄主的潜质。但谁都不知道,这会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前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望着夏林,苍金色的眸子被浓郁的阴影笼罩。

    他一字一顿道:“那个人并不是普通的光辉之民。”

    “在和光辉之城战争的几十年里,我们知道了光种有原生与寄生、上位与下位的区别,我们知道了他们拥有强大的骑士团,在骑士团之上是各大统领们组成的光辉议会,但是我们从没想过在议会之上还存在着从未现世的王城,没想过在上位光种之上还存在至高无上的……王族。”

    他的嘴唇动了动,“那个狂妄的家伙就是从光辉王城中走出的王族。”

    “王城感应到了他的死亡,向帝国发起了有史以来最残酷的复仇。”

    “数百个王城的巫师潜入了帝国星,他们使用秘法将拥有皇室血脉的成员一一找出,然后发起血腥的屠杀,就连远在战场的皇兄也遭到了藏匿于骑士背后的巫师的偷袭。”

    “和光辉之城战斗的几十年里,我们一直面对的都是骑士,从不知道还有巫师的存在,面对他们诡异的攻击方式,我们根本毫无抵抗之力。我裹着仆役的衣服,躲在床底下,看着一个个兄弟姐妹在血泊中倒下。可能因为我先天皇室血脉稀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因此逃过一劫。”

    “完成这场屠杀之后,他们便悄然离去,其间没有伤及半个平民,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第二天,皇宫的侍从打开门时,才发现坐在尸山血海中的我。”

    前任皇帝的眸中沉淀着难以化解的怔忪还有压抑,“之后的很多年,我都活在噩梦与恐惧中,害怕那些巫师再一次出现。我向帝国科学院投入巨资,命他们研究开发精神力的方法,研制推广精神力驱动的最新机甲,试图以此对抗巫师。”

    “还好巫师的数量十分稀少,而且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王城中,像在看守什么一样,极少出现在战场。”

    “我又命人修复了现有光种检测装置的漏洞,投入大量人员开发了更先进的光种检测装置,在帝国全域推行了更严格的身份审查制度,防止被光辉之民再度潜入。”

    他扯了扯嘴角,“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我逼迫阿特雷斯尽快变强,宁愿揠苗助长,因为只有足够强大,那样的恐惧才不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我也想要复仇,不仅是杀死几个光辉之城的骑士,屠灭几支他们的骑士团,我还想要让那座王城里面的人付出代价,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以血还血!”

    “但是王城太神秘了,大部分光辉骑士团的团长都从没有进入过那里,能与王城沟通的只有几个大统领。我想了无数办法去打探那座王城的秘密,其中一项计划被称为黑鸽。”

    “黑鸽是帝国的一种鸟类,它们其实是一种鹰,并不是鸽,但是会将自己伪装成鸽子的模样,混入鸽群中,接着一步步成为鸽群中的领导者,最终将整个鸽群化为自己的移动食库。”

    “黑鸽计划的内容便是派出一批卧底,倾帝国之力让他们爬上光辉之城的高层,去摸清王城的底细,然后在关键时刻,摧毁那座王城,给予光辉之城最致命的一击。”

    “是不是听起来很熟悉?”前任皇帝凝视着夏林,眼底浮起一抹笑意,“你就是这个计划的最终执行者!”

    “我们在与光辉之城的漫长对抗中,发现原生的光辉之民在死后,他们的光种依然会留存下来,这些光种如果保持完整并且依然残存有活性,在进入到其他生灵体内之后,便会像寄生光种那样,将寄生体的血肉吞噬,成为新的光辉之民。”

    “如果活性足够强,新的光辉之民甚至能保留光种原主的大部分记忆与灵魂,相当于重新复活。”

    “但是如果光种的活性刚好足以完成寄生,却无法将寄生体的灵肉吞噬呢?那么寄生体会不会能够在保有自身的人格与灵魂的情况下,拥有光种的力量?”

    “莱茵认为这个想法很有可行的价值,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进行了数万次实验,但是全部告以失败,所有被召集的优秀战士,只有你成功地完成了蜕变!”

    前任皇帝侧过脸,用目光描摹着夏林的五官,神情一时间变得极为复杂。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因为你的运气不错,刚好碰上了那一次极小概率的成功可能,现在想来或许是某种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