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二章 小道赴京

    不到五更,冲云就起来了。他收拾了几件衣服,轻轻的推开了门出来,看了眼师父的屋子,里面没动静,应该没吵醒习惯晚睡晚起的师父。他蹑手蹑脚来到前殿,几盏长明灯映照下,前殿案几上一个包袱和一张信笺很是醒目。冲云上前拿起信笺,凑到长明灯前看去,“冲云吾徒,此去路途迢迢,切记小心为上,谨言慎行,未见李太史前,切勿泄露来意。报官一事,师为汝行,汝且速行之。包袱内有莲冠、鹤氅、道裙、塵尾、度牒等物,以备不时之需。”冲云心中一热,奔回师父屋前,小心推开门,师父果然不在屋中,应该已经提前一步下山去了。冲云觉得此刻眼眶有些温热,他忍了忍,来到前殿,分别给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上了香,行了礼,打开师父留下的包袱一看,最上面正摆着自己昨天买的三块胡麻饼。出了道观,天已微亮,景致和昨日一般,心情却沉重了几许。冲云回头望了眼道观,迈下山去。“师父,我出发了!”

当步履变沉重的时候,心情倒渐渐轻松了起来。哪个少年不曾过幻想仗剑闯天涯呢?剑虽然没有,但是有塵尾啊,现在自己也是走在一条闯天涯的路上了。不知不觉一路胡思乱想的冲云已走到了县城里,今日明显没有热闹,穿过石板路的街道,不一会便来到了北城门口。冲云停下步子,望着眼前不高的城门,几位戍兵值守着,进出的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就这样一座城门,迈出去之后的每一步,都将是自己一生中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了。“我将郑重的迈出这一步。”冲云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正了正衣冠,迈步来到城门线那,站定,挺直了腰杆,琢磨了一下是跨左脚还是跨右脚,跨多少最显得郑重这个复杂的问题。决定了,还是迈右脚。挺胸、收腹、迈。。。“啊呦!”冲云只觉被人在背上重重一推,一个踉跄跨了出去,猛冲了几步才停了下来,险险没摔倒。“你这道士有病啊,堵门口发呆不走干嘛!”戍兵呵斥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

晦气啊,自己仗塵闯天涯的第一步,就如此狼狈。冲云心有不甘,回头恨恨朝戍兵瞪去。这一回头,看见了远处两男两女向着城门而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绿裙女子,右后侧紧跟着一位鹅黄裙子女子,再后面是两位一身黑衣的男子,其中一位还推着一辆小车。绿裙子?怎么这么眼熟,会不会就是昨晚看到的那件?黑衣男子,会不会就是凶手?黑衣杀人,绿裙窃信。天哪,不会真碰上了昨天的凶手了吧?他们会不会是来杀自己的?这闯天涯的第一步,不止有狼狈,还附赠十分凶险。

那几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城门外扭着身子的小道士,鹅黄裙女子还附耳过去和绿裙女子说了什么,绿裙女子听完似乎还笑了一下。冲云忙转过身,故作镇静的往前走,心中已经开始各种盘算。可能几人是路人,只是碰巧穿了绿裙子,算他十分之一的可能,也有可能几人正是凶手,但没有认出自己,并不会对自己下手,看几人刚才的神色并没显得紧张暴戾,这样的可能还是很大的,算他十分之五,最后一种可能就是几人不仅是凶手,而且盯上了自己,假装不在意跟着自己,等到荒间野地月黑风高的时候对自己下手,这样看来,自己有危险的可能在四成。这可如何是好?冲云心中纠结着,感觉几人已渐渐赶上了自己,都能听到几人的说话声了,只听到一个女子说道:“姐姐,你看前面那个小道士好玩不,走路一抽一抽的,好像抽筋了。”你才抽筋呢,我以太上老君的名义发誓,我抽筋起来绝不会是这样的,冲云心中恨恨的想着。“婷儿,‘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这话你忘了吗,可不能取笑别人呢。”另一位女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冲云琢磨着,不知道说这话的是不是那绿裙子,要是能化被动为主动,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好了,我就做那个黄雀,跟上他们,探探这几人的底细。

话说这人有三急,急中生智,冲云灵机一动,有了个主意,且赌上一把试试。他收起了胆怯之心,假装镇静,大摇大摆的往路边的小林子走去,一直走到看不到路边的地方,找了棵树,撩起袍子下摆,准备方便一下,心中默算着这几个人差不多该走过去的时间。他闭起眼睛酝酿了一会,之前被吓了一身冷汗,现在存货不多,这出汗多的毛病还是得治。“啊!你个无耻的小道士!”一声尖叫从背后传来,激得冲云一个哆嗦,刚酝酿出的一下子又吓了回去,他忙扭头去看,那黄裙子姑娘正捂上脸转身飞奔出去。

冲云反倒心中定了大半,他冒险来到荒僻之地,这几人并未动手,那姑娘见到自己还跑了,看来并非来寻自己麻烦的,计策这下成了一半了。冲云又等了一会,钻出了林子,伸脖子一看,几人早已走远了,他忙远远的跟上。这样跟了小半天,几人在一个岔路口转向了东北那条道,冲云追到路口,东北那条路上却一个人影都不见了,冲云正疑惑着呢,四人从路边闪出来把他堵在了路中间。

鹅黄裙女子率先发难,厉声问道:“你这小道士,鬼鬼祟祟跟我们一路了,你是想干什么?”冲云判断出来,这几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应该只是看到了自己的盯梢起疑了,于是悬了一路的心放了下来,淡然回道:“这位姑娘误会了,小道不过是和几位正好同路罢了。”鹅黄裙女子显然不信,继续问道:“同路?你要去哪里,你知道这条官道是到哪里的?”“遵师命,赴长安龙兴观。这条道是到汉州(作者注:今广汉市),正式赴京的必经之路。”鹅黄裙一时无语,憋了半天蹦出一句:“你真是道士?不是假扮的吧。”冲云擎拳拱手道:“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童叟无欺。。。”这时见那绿裙女子笑道:“你且背下参同契的明两知窍章来听听。”“额,待小道想想,开篇几句是‘上德无为,不以察求。下德为之,其用不休。上闭则称有,下闭则称无’。不知是否有误,敢情姑娘不啻指教。”那姑娘听完回礼道:“既如此,刚才多有得罪,勿怪。”然后招呼身旁几人走了,鹅黄裙女子还不忘回头喝了句:“你这小道士,可别再跟在我们后面,等我们走远了你再走,哼。”几人渐渐远去,还听到声音传来,“姐姐,你还会背这什么道教的经啊,真厉害。”“不会背,就听过名字,蒙蒙那道士罢了。”“啊,那到汉州还要多久啊。。。”

冲云看着绿裙女子远去的背影,愈发觉得和昨晚在林子所遇女子相似,但看她刚才的举止,又不似穷凶极恶之人,此事蹊跷,也不知道师父报官后,官府能否查出凶手,还阿全一个公道啊。日头微斜,拉长了他单薄的影子,前路漫漫,何时才能云开雾散。

冲云这一路,出汉州、阆州,越利州、兴州,过凤州,渡渭水,一路风尘,终于到了长安。他准备稍事休息一下,然后去长安崇化坊的龙兴观打听一下太史丞李淳风的住所。说起来李淳风和道门渊源颇深,其父弃官入道,注书撰志,学问颇深,李淳风受其父影响,九岁便入道门,八年后回乡即入了秦王府,在如今的圣人左右随侍多年。加上长安道教盛行,各坊间大大小小的道观很多,想来这样一位人物,找到不是难事。想到此节,冲云一路的疲惫去了大半,倒多了几分闲心欣赏起都城的繁华来。

这边正走着,却见前面一处巷子那,吵吵嚷嚷,似是发生了什么事,冲云忙赶上前,挤在旁边看起来。一位娘子一只手拉着一个小童,另一只手里拿着个帕子包着什么东西,正在哭诉:“大家评评理,我带着我儿子走到这,这小孩要撒尿,我就把手上这帕子包着的一对金镯子放地上,然后抱着小孩把尿,这位姑娘就捡了我的镯子说是她的,这还有没有理了啊。”旁边一位姑娘脸蛋涨的通红,急急争辩道:“这真是我的镯子,我从巷子那过来,没注意到这小孩,他,他撒尿弄到我身上,我一躲,手上的帕子就掉下来了,里面有对金镯子,就被这位娘子抢去了,这,这,真是我的啊。”小姑娘又急又气,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姑娘眼泪还没下来,那娘子却先哭起来了,“呜呜,孩子她爹卧病在床,我今天就想拿这家里这对金镯子去当铺当了钱给孩子他爹抓药,这是救命钱啊。”围观众人这下群情激愤起来,有喊报官的,有指责姑娘无耻的,有劝娘子赶紧拿着镯子走的。这时两位武侯巡视到此,武侯是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的,见到众人挤做一团,忙上前分开众人,挤到前面。“一个个说,什么情况。”一位武侯大声呵道。“两位天差,可要为妾做主呀。”那娘子已经哭喊起来了,姑娘在一旁又气又急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的抹眼泪。两位武侯听明白了情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置,其中一位说道:“两位都带回万年县衙审审再说。”说完就伸手要来拿娘子手中的镯子,娘子死攥着不放,那姑娘一见也要上来夺,眼看要扭作一团。

冲云见状,忙挤开前面两人,来到武侯前面,拱手道:“小道有一法,天差听听这样可行?”“什么方法?”几人都扭头看来。冲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位娘子和这位姑娘都说的很有理,既然都说不清楚,这镯子正好一对,不如一人一只,以示公允。”听得此言,两位武侯都点了点头,那娘子低下头做扭捏状,嘴角却微微上拱了,只有那姑娘一听就急了,“镯子是一对怎么能分开呢。”说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哈哈哈,这对镯子是这小姑娘的。”众人见冲云笑起来,手指着那哭的正伤心的姑娘。娘子一听怒了,上来就要揪冲云的衣襟,武侯忙上前拦住,“小道士,为何说是这姑娘的?”众人纷纷问道。“大家且听我说,这娘子听到可以分一个镯子,白捡了一个自然高兴,你看她嘴角微翘,分明是在窃喜,而大家看这位姑娘,本是自己的一对镯子要分一个出去,肯定着急,而且我猜这镯子定是这姑娘的定情之物,所以听到要分出去,自然要哭。因此,这对镯子是这对姑娘的。”众人一听恍然大悟,那小娘子羞红了脸,把镯子往姑娘手里一塞,拉起儿子挤开人群急急走了,小姑娘镯子失而复得破涕为笑,忙向冲云致谢。

冲云辞别武侯和小姑娘,转身离去,心中不免几分得意,步伐也轻快了。“道友,请留步。”刚走几步,听到有人喊,冲云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深青公服的年轻公子正向自己肃然致意。冲云忙行礼问道:“这位公子,不知何事?”那公子虽不苟言笑,语气却很温和,他道:“这位道友不知怎么称呼?我见刚才道友断案精妙,令人折服。只是若两位女子都哭着不肯分,不知道道友又该如何断呢?”“啊!”冲云一听,顿时愣在当场,“这,我当时只是想诈一下,说谎的怕是会露出破绽来,公子这说法,我倒确实不知道了。公子可有什么妙法?哦,叫我冲云就好啦。”那公子沉吟道:“冲云道友,某倒也没有什么妙法。我看那帕子,若依那娘子所言,是放到地上的,那帕子上应该是最多有点浮尘,可那帕子上却有一道深的弧形泥印,放地上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压痕,若是高处坠地弄上的泥印子就合理很多,所以我判断是那小姑娘说的是真话。”冲云听完,两眼一亮,恍然大悟,“公子所言极是,我怎么没注意到呢。”那公子微微颔首,做了一礼便转身离去。冲云在后面喊道:“公子,敢问贵姓大名?”那公子也不回头,只听到风中传来三字:“谢长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