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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真相

    除了荣亲王与阿阮自身,再无人知这一个雨夜里他们二人间有过怎样的长谈,便是南一,也未能全全瞧见阿阮写在纸上的字。

    南一只知晓阿阮在冰冷的地上跪了整整一夜,写了一行又一行字,一张又一张纸,皆被荣亲王扔到了炭盆里,烧成了灰烬。

    阿阮离开临渊阁时已是寅时过半,外边夜雨已停,只余寒凉的湿意,整个世间笼罩在一日当中最为暗沉的时刻。

    于地上跪了一整夜的阿阮只觉自己双腿被冻得僵硬又发麻,饶是如此,她仍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却坚定地往禁苑走去。

    她眸中血丝极重,眼眶发红,然而她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毅。

    阿娘说过,无论她做何选择,她与阿爹都会站在她身旁,予她力量。

    这就足够了。

    这一回,禁苑外的护卫没有再拦着她。

    因为流云就走在她前边,手中拿着荣亲王的腰牌,两名护卫当即退至一旁,将路全然让开。

    流云井未随她一起进去,仅是站在门外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禁苑之中那仿佛比外边都要浓重的黑暗里。

    他始终无法理解这世上竟当真有一心奔向死亡。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护卫将连夜换上的大门落了锁,这才回临渊阁去复命。

    禁苑里漆黑一片,燃了一夜的风灯此时正是蜡烛燃尽之时,整个禁苑里唯有阿阮手中的风灯透着微弱的光,微微照亮着她脚下的路。

    她脚步很急,却走得很稳,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禁苑里的路,她很快便来到了阔屋门前,轻轻推开了那从不曾上闩的屋门。

    屋中比屋外更漆黑,也更安静,静得阿阮只闻自己的呼吸声。

    若在从前,她断不敢自己走在这般黑暗之中,更不敢靠近这间屋子,如今,她却如归家一般自然而然。

    她无法说话,唤不了叶晞,也不知他这会儿是睡着还是窝在西屋里,正打算轻轻敲门时,只听屋里传来一阵东西倒地的声响,阿阮不由担心起来,一时间也顾不得思考,当即提着灯便冲进屋里。

    动静是从西屋传来的,然而她跑到西屋前时却不见叶晞的身影,只见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的木甲材料,完成的或未完成的弩机以及糊成各种各样的纸鸢,还有一条木为血肉精铁为关节的右腿。

    就扔在西屋地上唯一的一小块位置上,显然这个位置是叶晞所坐之处。

    黑暗的屋子里,这么一条假腿扔于地上,虽远不及此前的那些假眼珠子那般逼真,可乍一看去,那同真人的腿一般长短大小的模样却还是着实吓了阿阮一跳,也使得她愈发担心叶晞。

    阿阮小心地跨过扔了满地的物事,径自往右侧的排排书架走去。

    如今的她已经很是清楚叶晞的习惯,这个屋子里,他待得最多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西屋正中那一地狼藉间的地方,一处便是这书架的最深处角落里。

    至于东屋,他除了歇息,极少会去,且这般时辰他从不会待在东屋里歇息。

    那便除了书架后的角落,阿阮再想不到其他地方。

    阔屋外边,他是绝不会去的。

    阿阮果在右侧书架的最深处找见了叶晞。

    他窝在黑暗里,仿佛与黑暗完全融为了一体,阿阮只是就着手中的风灯隐隐约约地瞧见了他的身影。

    以及听到了他很是急促的呼吸声,在这静寂的黑暗之中入耳颇为清晰。

    这是阿阮于他身上从未听到过的鼻息声。

    她担忧更甚,正要上前,却是才一落脚便踩到了掉落在地的书。

    她这才发现她手边书架上的书被推倒了大半,皆掉在地上。

    她立刻收回脚。

    在阿阮的记忆之中,叶晞是极为爱惜西屋里的这些书的,否则便不会摆置得如此整齐,更不会明日都命她清扫书架上的落灰,而这些书,除了他自己,再无人能碰。

    眼下这些书却被推倒在地,可想而知是他情急之下的举动。

    阿阮担心更甚,正当她要避开跟前的书再次朝叶晞走去时,却听得他厉声喝道:“滚开!”

    阿阮被他这陡然一声厉喝惊了一大跳。

    她下意识地要退下,然而她将将抬起的脚再落下时却不是收回来,反是朝前迈进。

    她竟是违逆了叶晞的命令!

    叶晞显然没有想到阿阮竟敢不从他的命令,只见躲在角落里的他眸中写满了震惊与暴怒,他发狠似的伸出手来,夺过她手中的风灯,狠狠砸到地上。

    他本是要毁了阿阮手中的风灯,不想风灯虽毁,然而里边的烛火却是烧着灯罩,使得火光倏然变得明亮起来。

    叶晞的身子在这火光之中猛地一晃,且见他动作粗鲁地推开挡在他面前的阿阮,扶着身侧的书架往外“走”去。

    准确来说,不是走,而是蹦。

    因为他整条右边裤管空空荡荡的!

    阿阮被他推得摔倒在地,她双瞳紧缩,死死盯着他那因他移动而不停晃动的空荡荡的右边裤管。

    被烧毁的风灯在这一刹那熄灭。

    一切归于黑暗之中。

    死一般的静寂中,只闻叶晞扶着书架往外蹦去的奇怪脚步声。

    沉重的、带着轮轴摩擦的奇怪脚步声。

    阿阮跌坐在黑暗里,久久不能从自己方才所见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