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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古文与今文

      “抱歉了,小师弟,昨夜师兄孟浪了。”还没走到书房呢,路上就闪出一人,看到了李继等人定住了身,竟向李继施了一礼。

  李继打眼一看,正是昨晚在缑氏山下遇见的中年人。赶紧侧身避过,李继也急忙回了一礼道:“师兄莫要折煞小子了,小子可接不下师兄这一礼。”

  那中年人起身来抚掌一笑,看李继拉着一个小女童,神色间却是颇为淡然。“今早见到马忠回来了,他与我介绍了一下小师弟你,说是故人所托而拜卢师求学。看来你十分受卢师重视啊,不然也不会让敬之亲自带着来,要知道敬之已经在卢师身边伺候了二十年,从未离身的。”

  “卢师恩情没齿难忘,此来书院定要学有所成,以报师恩。”

  “老夫名叫顾丰,字茂之。拜卢师为师已有十数年,现在就在这书院里代师授课。敬之说你聪慧异常,我是十分相信他的,那先带你去书房看看,你想学什么再跟我讲。”看李继的表情仍是十分平淡,并没有因为他的言语而有什么倨傲的神态,顾丰便隐隐有些相信马忠所说的话了。若是果真如此,缑山书院说不定要出个神童式的人物了。

  “那就先谢过顾师兄了。”李继仔细想了想,对顾丰这个名字确实没有半点印象,应该并没有在乱世中成名,更可能早早就死了。但既然人家卢植亲传弟子的身份是实打实的,那或许对自己会有些帮助,能交好便交好。

  于是李继招呼了下在一旁干瞪眼的公孙瓒和刘备,一起跟着顾丰走进了整个书院最中央的院子里。与别的院子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共有三间屋子,比李继住的那个倒是大了两倍。打眼随便瞅了瞅,李继便走入了当中的一间,当即就傻眼了。里面很是宽敞,摆着数列一人多高的架子,分上中下三层,但问题是,架子上一摞一摞摆着的竟然全都是竹简。李继不由暗骂一声,这么一屋子的“书”,恐怕加起来也都没有本新华字典厚。看着一屋子的竹简,李继深深怀疑起古人写东西之所以都那么简洁,纯粹是因为写多了根本没地方放。

  见李继目瞪口呆,像是被一屋子“丰富”的藏书惊到的样子,一旁观察的顾丰有些得意的开口了:“师兄我可以说,整个雒阳,除了太学宫的皇室秘藏和蔡伯喈府上,便数缑山书院这里的藏书最巨了。且卢师从不敝扫自珍,无论谁来书院都可以借阅书籍,只要不弄污了就行。”

  李继心里多少有点不屑,但又是有点无可奈何。这三屋子的藏书讲道理实在是太少了,九年义务教育看下来的书都要比这里多。即便李继不是过目不忘,但若真讲起来,不求甚解的话看完这三屋子的书也着实用不了多长时间。不过看这顾丰洋洋自得的样子,李继也不好意思当面直接驳他脸面,且让他得意得意好了。

  “书院藏书丰富,学生佩服,但不知这里藏书都有何种类?”

  听了这话,顾丰对李继的好感倍增,这小孩说出这话来一看就是来做学问的,很是难得。于是也点头说道:“卢师少时师承马融,精研古文经学,这里藏书均是卢师费尽心思才得到的。有礼法教导,有治学治国,有兵法,有民政,有河洛山川,有天人谶纬,有楚辞汉赋,有历史文集,不知你意向如何?”说完,顾丰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迷茫了起来,竟叹了一口气。

  李继有点好奇,这人好好的叹气干啥,这么多种类还不好吗?确实不怪李继,顾丰叹息是有原因的:自从秦始皇焚书坑儒,诸子百家的各种书籍几乎都消失殆尽,又到了西汉建立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才成为国家根本。儒家的经文现在又分为古文和今文,古文经文是民间在秦时私自藏下免遭迫害的书,而今文经文是当时的老儒生口口相传下来的书籍,两者虽然同源,但在几百年的发展中却是差异甚多。按道理来说,古文经学算得上是真正的正统,但董仲舒当时却对今文经学中的天人感应格外看重,这可是加强皇权的绝佳手段,把各种天地异象与人事挂钩。有什么地震、日食、蝗灾之类的就说有奸臣误国,有什么福瑞之事就说皇帝有了大功德,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后来古文经文和今文经文之间的处处相争。虽然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但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当然是乐意宣传今文经文。

  缑山书院的藏书几乎全是古文经学,大部分是卢植从自己老师马融那里抄录来的。卢植是古文经学的强烈支持者,对今文经学的谶纬之学近乎嗤之以鼻,所以书院的藏书中很少有今文经学,而这一度让顾丰十分苦恼,毕竟就连太学宫中,绝大部分的老儒生教的都是今文经学。卢植甚至曾经指着太学宫门破口大骂,早年间无论朝廷如何请他出仕他都不愿意。所以,当蔡邕要修正经书、刊刻于石的消息传到九江后,卢植才会如此在意。这可是发展古文经文的绝好机会,把经文刊刻在石碑上,就此成为天下正统,这样古文才有真正的立足之地。

  顾丰虽是卢植亲传,但他主张把古文与今文结合,与他师叔郑玄是一个理念:古文确实应该作为正统,可今文却更加适时,毕竟这是皇帝的天下,两者结合才是符合时代的正道。顾丰也曾劝过卢植,可偏偏卢植就是不听,一旦提及还会大发雷霆,几年前郑玄被打作党人下狱时卢植都充耳不闻、避而不见。昨晚李继所作的五言诗,格式正是通习今文经文的儒生所创的,卢植曾对五言诗表示十分不屑,所以当李继作出后,顾丰误以为卢植终于想通了,才会那样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