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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家里蹲

    回家妈妈已经备好回锅肉,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回味着那份小温暖,感觉世界真美好。

    妈妈跟原先一样把家里拾掇得一尘不染,少了踢鞋扔袜子的自由我也开心。我和我妈的相处蜜月期大概是一周左右。也就是说,这一个礼拜我的懒散自由度可以奔放到极限。此后逐日递减,最后以变回知礼守矩的小女孩作为寄生人的交换条件。我妈属于那种可以自洽的奇女子,很多凡人俗事不入她眼。我在她身上真切体会到什么叫过眼云烟。有这样的心态,她总是游刃有余地行走在人际间,八卦不撂舆情不理,真的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有好事者在她面前闲话别人家的生活,最后总是知难而退。追求共情的唠嗑分享的快感不满足,也就懒了谈兴。渐渐地,妈妈身边聚集起了几个话少活儿好的知心好姐妹,唱歌跳舞,四处蹦跶着。

    很快我就沦落到与微波炉相依为命的地步。好在一直跟染莹汪妙有联系,让我不至于感觉形影相吊。汪妙假期里走亲访友得不亦乐乎,给我来封信算是百忙中偷的闲。按说汪妙所在的外语系应该是最辛苦的,看着她们系凌冽寒风中吸溜吸溜地抱着两大本词典的同学们,汪妙活得也太舒服了。估计也是底子好,成绩还总在前列,关键是还有个本校在读的青梅竹马。她的不求上进主要表现在对待恋爱的认识上。给她男友织这缝那,一副非常会过日子的样子。最让我们痛心疾首的是她周六大包小包背回男友的被套床单儿牛仔裤,还为此专门购置了超大浴盆搓板,洗刷刷洗刷刷一整天。至于男友的周六如何打发时间,汪妙从不发问。在那个没有手机烦扰的时代,可以选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把别人的生活状态一厢情愿地拉到自己的愿景里,全在自己怎么想,悲喜尽在掌控。

    汪妙家就在当地。衣食无忧的她在我和染莹眼里,汪妙实在是太天生优越了。我们俩的最大期盼是父母双全。而汪妙,不但满足这个条件,父母还高知高薪,又对她关怀备至。福窝儿里长出的小龙女在有些事情上没法儿跟我和染莹共情。但这并不能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她阳光、善良,几乎感觉不到她有任何阴暗面。谁娶了她真是三生有福。我和染莹常看着她清澈的眼神这样感叹。

    汪妙白白净净笑笑眯眯,与世无争天下太平。属于男友再多女人也不妒的那类。安安静静恋爱,一心一意付出。我和染莹的分析是:这小妮子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这种绝对奉献应该属于一种心理补偿。我常常怒其不争为她打抱不平,生怕她在那个我们预判必将成为陈世美的牛继聪那儿栽了跟头。那个牛继聪穿着时髦,头发锃亮,一副精干模样儿。我和染莹早早对他下了断言。当时我们讨论的情景又浮现眼前:

    汪妙笑着回击:“人家挺好的,干嘛那么刻薄。人家小时候留守儿童,不容易……”

    但我从不动摇:“我还是单亲家庭呢。你看他目光躲闪。做事说话一副讨好样儿,没有哪句像是由衷的……你还真是大爱无疆。是不是你的感情充盈到连低劣也能爱上?不然你对他的那么呵护备至还真找不到理论基础。你看你家那只萨摩耶,你那些无处消化的宠溺有一部分也转移到它身上了。”

    汪妙不高兴地噘着嘴:“咋扯狗狗身上了?”

    我接着说:“是在说你的那种过度宠溺。看你对它的那种纵容,我的天哪!人类的欢喜真是不相通啊!这一句足以解释人际了。所以你对牛继聪的好我不接受这个解释。”

    我咬着笔头继续说:“至于狗狗嘛,就因为人家表达的你听不懂,你就一厢情愿奉献爱。所以在人际无法实现的沟通貌似在人狗际单向实现了---溺爱。这说明二者层次差距越大,越容易实现一种稳定的关系,方式分别是悲悯与仰视。你要是强制缩小人际间这个差距,那就意味着你想突破这种关系,而结果也只有一种:破裂。所以我们才有“距离产生美”的交际理念。”

    汪妙瞪大了眼睛:“孙灵儿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毫无逻辑,我听不懂,你想表达什么?!你是在说我和牛继聪之间像我和狗狗的关系么?”

    染莹试图将我的乱七八糟拉入轨道:“孙灵儿大概在说一种稳定的关系也许不是势均力敌,而是力量悬殊。这样改变的可能性会最小。”

    汪妙又看向我:“那这跟牛继聪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着她笑:“没关系。”

    汪妙白我一眼:“白火石。”

    染莹总是从容地转回主题:“人品是基因里带的,父母之间的爱情消逝,重组家庭如果仍能彼此友好,是因为三观正确的人品扛着”。

    ……

    我神游回来,拆染莹这封厚得出奇的信。里面还夹了一堆照片,不是她的风格。因为喜欢那种摁住自己最大欲望的感觉,我这次先看内容再浏览图片:她去了一所非常偏远的小学校当志愿者。这是我们香料团的既定计划之一,看来她先我俩一步实现了。照片里的孩子们脏脏的脸白白的牙,笑眼弯弯,动态纯真。让我涌起立马与他们汇合的冲动。还有几张志愿者合影。其中一张抓住了我的眼球。我的天哪,里面那个蹙眉的中年男人不正是那晚夜班车上解我头忧的暖男么?原来他当时转车是为了去这里啊……我一时兴奋地抓起电话想要告诉染莹这件奇遇,才想起染莹不在家,她家也没有电话。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只剩下了通信。我想要联系到这个对我有些恩情的男人,更何况他还跟我们同志同德。

    于是我洋洋洒洒了几大页,非常细节地描述了当时我和暖男在车里的情景、过程以及与之匹配的心理活动。一边写一边想象着染莹看到信时的惊喜。相信她在读这封信的时候会被横飞的吐沫溅到闭眼因为我激动得有些不能在文字上自持。

    遛弯儿的时候寄了信。顺便扫了眼妈妈的扇子舞,一群人夸嚓夸嚓地扇子开合得统一齐整。挺阴沉的天儿,被这些“夸嚓夸嚓”硬是逼出了生机。人的确得弄出点儿什么动静来。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一些理由,好让自己生存的号角吹得更加嘹亮。我们在别人的眼里活着,成为别人口中的别人,此生下世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追求“意义”显然过于奢侈。英文中的“意义”是“meaning”,也是“意思”的意思。意思比意义来得恰当。意义不如意思。我们这辈子啊,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个意思呢?领略到不可能的实现,具体到每一处生活,看清自己力所能及,实施下去。有生之年总得寻摸些有意思的事儿去完成,不然总是行走在生活边缘时刻感觉自己可有可无,不好。看看我妈,特别活在当下。

    还没收到她俩的回信,假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