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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返学途中

    我妈给我买了夜班车的卧铺票,可以一觉到站。说实话我宁愿坐着,卧铺大巴经常充斥着一种气味,成分大概是脚臭、香水、方便面以及你可能想到的某些不可描述的味道等。这些成分在不同时段以不同比例糅杂在一起,在你的鼻腔里上蹿下跳不得安宁,想想就可以晕车了。我这次有备而来,拿了风油精涂在各个穴位,尤以人中为要,反复涂抹,直到快晕将过去。我在靠窗的床位躺下,前面那张铺空着。我脱了鞋,脚小心地错开前铺的头枕部分。

    车快开了,一个人拎着包急匆匆上了车,在我眼前放下行李。天已擦黑,这个氤氲在风油精里的身影被车内昏暗的灯光剪出了些诗意。我朦胧地盯着那个剪影,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头皮一阵阵发麻。

    在接到染莹的信之后,我余下的假期几乎就是在端详那张合影和回忆那只手的温暖中度过的,大而化之的我娘都觉察到我的不同寻常。依据以往的经验,我还是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强烈的情感。虽然漂在同一条河流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时间意义上的第一次:第一次牵手,婚姻,第一次离婚,第一次再婚,第一次再再婚……第一次的帽子可以挑个角度随便扣。模糊的是潜意识刻意抹掉的部分,经常不想想,也就渐渐不能想,扔到一个角落就当它没发生过。想铭刻的翻来覆去地默读诵念成了事实,包括不是事实的事实。

    记和忆是两个概念。记可以量化,必须精准。忆就不一定了,都是根据个人喜好添加的滤镜,加大或减少某些成分全凭忆主调控,将悲伤放大还是将甜蜜放大,忆主说了算。至于我,那个连他的手味儿都反刍了数遍的我,只怕是他的掌纹都已经在脑海里设计好了。

    我的呼吸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马显得不淡定。他安顿好之后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而我在想他头上随着车身微颤的那一小簇站着的是不是我认识的那几根儿倔强的白发?我就这样静默地看着,直到我舍不得天明。妈妈耳边常念“大天白亮,催猪起床。”猪儿将不在床上,去往不同的方向。忍不住伤感。

    风油精撑着眼皮,前铺的人撑着精神,时间便过得快。我期待着前铺投来一束目光,又在忐忑中低头垂目生怕接不住。终于在我们说话之前的最后一次抬眼看到了他有些惊讶的神情:这么巧啊?我也故作讶异。更诡谲的是:我们的目的地都是海河大学,不同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几乎没有冷场,最后我回顾时才发现好像我的絮叨占到百分之九十,狂人呓语式絮叨。有些后羞。我能清晰地记得他除了嗯嗯啊啊的捧哏标配之外还有对我的二字评语:早熟。

    他叫杨诚忠,40岁,可以当我我父亲的年纪。

    我的确早熟,在幼年时期眼睛就没有孩童应该有的神儿。有个阿姨在形容对我的感觉时居然用到了“肃穆”这个词儿,估计那时的我单调乏味至极。这么“肃穆”那晚也能让额头无底线撞击车窗,可见表象干不过本能。我的早熟可能跟我儿时俺娘给我提供的精神条件有关,她喜欢买书,我两三岁识字过百之后就开始东一本西一本的乱看,造成我很多情感未能细嚼就仿佛已经历,当现实中的某些情感真的向我靠近时,我会觉得似曾相识,预先设好了结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搞得像是转世精灵,老灵魂一枚。跟年龄相仿的男生相处常常左尴右尬,聊兴不起。

    分别的时候我硬着头皮要了人家电话,号码写在我本子里撕下的一张纸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