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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除梦里有时曾去 1

    马车很快远去。刘安世笑道:“端王殿下考虑得确实周到。”

    王爷和大臣不能有交集,否则算是犯下了大罪——尽管刘安世也许不能算在这里面,被捉住了,马上就能将他恢复大臣身份,然后重新送去治罪,轻而易举地变成真正的死罪,干脆利落。有明文规定的法规倒是还有余地,可约定俗称的东西,却总叫人非死不可。

    赵佶笑了笑:“我是胆小罢了。刘伯伯,请随我来。”

    赵佶在他之前往里走,像是这里的主人。

    门静悄悄打开,两边仆人纷纷朝他行礼:“端王殿下,快快请进。”

    等刘安世走过去的时候,他们齐齐地跪下去。

    刘安世有一些吃惊。他左右看着两边仆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的时间停滞了两年,在此之前的事情已经渐渐淡忘。

    他又往前一看,他昔日最信任的三个家奴,一人持剑,一人持刀,一人持钩,站在那里,毕恭毕敬道:“老爷,欢迎回家。吴剑、吴刀、吴钩三人,在此恭候多时。”

    刘安世诧异道:“是你们?你们一直都在么?”

    吴剑道:“不是的。”

    吴刀道:“原本家里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最后还被砸了,大家已经各奔东西谋生计,但是都不曾离开汴京城,顺便找了个废弃院落安顿下来。就在昨晚,偶然听说天牢被劫,我们一想,一定是老爷要回来了,因此连夜聚首在此。”

    吴钩道:“我们花了一晚上时间重新修整了院落,虽然还有待修整,但老爷住在这里还是安全的。即使有什么危险,我们也会保护好老爷,您请放心。只是,我们没想到,正准备来找老爷呢,端王殿下就率先找到了这里,倒也是好事,不然我们还担心去哪才能找到老爷呢!”

    听到这里,赵佶嗤地一笑,道:“谁让我爱听八卦呢?汴京城的每一块地方,我都了解些,听说刘伯伯的大院落没了,他家里的仆人们也散了,可是有人想请他们去自己家做事的时候,他们又拒绝了,只忠于自己原先的主人。如果这是真的,那你们也非常可信,在这里碰面比在我家碰面要安全得多。是这样吧,嗯?”

    吴钩道:“我们愿意为老爷做任何事。”

    “是吗?那就好。”赵佶眯起眼,又向刘安世道:“我没找错地方吧?刘伯伯。”

    刘安世点头道:“是。这些人确实跟了微臣几十年。”

    于是赵佶淡淡笑道:“那太好了。”

    刘安世那时没看出赵佶眼中隐约的锐利的刀光。

    叶朗星刚当上捕快的时候,对于自己的未来颇踌躇满志:师从曾经的“江北第一剑客”,手持一把“未央神剑”的大侠客魏凌云。师父有这样辉煌的成就,做徒弟的也是脸上有光;当然,仅限于拜师的时候。

    多年以后,叶朗星才知道,拜入门下时有多光芒万丈,出师时候就有多大的阴影笼罩,简直密不透风。

    江北第一剑客的徒弟,居然仅仅当了个捕快,而且是在师父的亲手安排下,那可真是奇耻大辱。忤逆师父的意愿似乎很不好,毕竟把无父无母的自己拉扯大不容易,于是叶朗星硬着头皮去了。

    师父真的很不给面子,叶朗星一度怀疑他是否真的有积蓄有后台,十八岁的第一天,叶朗星和一群无业人士一起穿上了衙役的黑衣服,成了一群看似铁面无私,实则乱象频生的官府编外人员,名声也不很好的捕快中的一员。

    也不知道师父安的什么心。如果说要他当捕快,大可不必特意委托人给自己安排,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就有在招募的,只要不是江洋大盗,没有过往犯事的记录,真是给无业人员的最好安排——也不用特意让人去卖命。

    叶朗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非得从这样的底层做起。底层的记忆他不是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是亡失了,可流落街头的画面还是常常在梦里浮现,清晰得吓人。

    “你的经历和你的性格,注定了你是最适合当捕快的人。让你从底层开始往上爬,是为了让你更能体察民间疾苦。——懂吗?”

    叶朗星用力把自己的白眼咽下肚,勉力一笑:“师父,您对我有什么误解?瞧我这吊儿郎当的样,能爬得上去吗?要是您想借机惩罚我,您直说嘛,非要暗暗地跟我较劲,别以为我不知道,您跟人说了,除了汴京的衙门,别的地方您都暗地里通了气,我只能待在这,给柳大人卖命。师父呀师父,您怎么老是把心思放在这种地方呢?”

    “柳大人品德高尚,为人公正,是汴京城的一杆秤,跟着他,你会学到很多东西。正因为知道你会这样想,师父才让你当捕快。你只有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才能名正言顺地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我得不到。照您的安排,我永远也得不到。”叶朗星直截了当地说,“何况,捕快的身份地位,您也是知道的,每月的俸禄还及不上您一坛酒钱,虽然您也不让我喝……师父,我知道您教我的那些道德标准,但是,我是真的喜欢钱啊!可您呢?把我赚钱的门路都堵上了,只剩下这一条。”

    师父问:“那你想做什么?”

    事已至此,不能挽回,反正再怎么反抗都没用了。叶朗星想了一想,大胆开口:“说真的,您要是不管我,指不定我就当一个大盗去了,劫富济贫那种。”

    他等着师父把自己大骂一顿——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

    师父只是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么说,只能说明你不够成熟,不够现实,既然觉得有钱人都是恶,那么你的追求就是向恶吗?将他们罪恶的源泉夺来,你也未必会去救济别人,自己独享了才是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个更危险的角色。师父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师父眯眼一笑,“所以啊,比起憎恨师父不懂你,不如憎恨师父太懂你,说到底,是你太不会掩藏自己了,如果让你做个伪善的人,只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穿帮呢,我的宝贝徒儿。”

    “捕快不是伪善的人吗?”

    “错。从当下来看,捕快是完全恶的人。正好,你恶得浑然天成。”

    不但没吵赢,还被气得半死。就这样,叶朗星当了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