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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旧谙江南,西山抱绿绮

    大魏正统十八年冬,魏太祖李无双南征楚国。

    魏军长驱直入,千里奔袭,连下五十余城,将至楚国王城郢都之时,不料天气倏变,雨雪交加,道路泥泞,粮秣运转不济,无奈撤军。不料大军退至大魏南境须弥山时中伏,三十万大军尽殁,李无双身受重伤,幸得龙骧、虎贲两营亲卫悍不畏死,在长子李明月,大将聂惊涛、楚天南、王凌晖、洪剑平等人护卫下杀出血路,方才逃出生天。

    此役过后,须弥山以南尽入敌手,李无双壮志未酬,悲愤交加,卧床不起,于正统二十年三月龙驭宾天,长子李明月即位,次年,改国号至正,厉兵秣马,整饬军备,励精图治。恰逢楚文帝新丧,新帝稚幼,国内动荡,便于至正五年腊月初八祭告太庙,倾国之力,举五十万大军再伐世仇楚国。

    大军兵分三路,左路由皇长子李守一领军十万,克襄阳、下荆州,由东往西进击;右路由皇二子李存义领军十万,出商於,克成都,经蜀地,由西往东行军;李明月自领中军,渡江淮,收复须弥山以南失地,而后中军直入。三路大军怒焰冲天,身怀国仇家恨,一路以战养战,不守被克之城,只求死战,士气高涨。

    至正六年七月初,三军会师楚国王城郢都,于郢都城外筑起高台,三面攻打,日夜不辍,连战五月有余,魏军战死者二十万余,终破楚入郢。

    李明月尽屠楚国王族,荡平王城,发掘楚陵,割取楚文帝头颅,在须弥山搭台祭祀,以楚王室三千首级为祭,告慰先帝。

    无奈明月帝杀伐太盛,兼之楚风彪悍,在凯旋途中,屡遭楚地剑客刺杀,这些刺客武艺高绝,让人防不胜防,上柱国聂惊涛护驾身死。

    圣驾回銮后,李明月改郢都为南郡,封族弟李云林为定南王,驻军十万,尽迁魏南境边民于此,意图以武力威吓楚地遗民,以文化同化楚民。自此,大魏实现南北一统,版图扩张一倍有余,除沿海东越国、塞北柔然、突厥、鞑靼,天下尽为魏土,明月帝矢志一统天下,做千古一帝。

    东越多舟楫,塞北多胡骑,明月帝在江淮操练水军,同时开放北境互市,许塞北胡族入关行商,李守一封太子,李存义封晋王,征楚之将,分封各地,加官进爵。

    天下暂得太平。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斛律振元骑在骆驼上,喝了一口塞北马奶酒,打着拍子唱起去年在江南听来的小曲。

    “族长你唱的啥劳什子?老子可是一句都不明白”,虬髯大汉铁格一脸鄙夷的嚷着,“咱敕勒的汉子可不爱听这南人绵乎乎,哼哼唧唧的调儿。敕勒的汉子好威武唉,持刀枪;铁勒山下的牛马羊唉,多肥壮;族里的小媳妇唉,好鲜亮;阿妈酿好的马奶酒唉,烈又香......”,随行的百十族人哈哈大笑,跟着铁格粗犷的嚎起来。

    斛律振元笑骂到:“你这糙货,哪懂这中原人诗词的意境,这会子快进关了,大家打起精神了”,边骂边也跟着唱了起来。

    敕勒族世居塞北,人丁稀少,原本生活在柔然草原,受柔然可汗管辖,部落身份低微,常年受柔然贵族部落役使,每逢战事必是急先锋、撞令郎,因此族内壮丁十不存一,妇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到了斛律振元祖辈,趁柔然、鞑靼、突厥部落相互混战之际,悄然举族迁徙,隐居到梳玉河北的铁勒山山腹居住。

    由于塞北苦寒,尤其到冬天,碰上灾年更是难熬,年年都会饿死不少族人,到了振元接任部落首领后,便带着族人乘着冰雪消融,将族中去岁囤积的沙金、皮草和马匹贩卖到中原地区,再采购回布匹、盐巴、细面和铁锅等生活必需品,有时候年成稍好,还能捎带些丝绸和书籍,数年的行商经营,加之振元善于交际钻营,与边关守将和周边大小部落均相安无事,部落族人已逾三千,壮丁八百。

    振元深知弱族无外交,在漠北甚至没有生存的机会,因此除放马牧羊,淘金打猎,便是领着族人操弓练刀,纵马驰骋,因此敕勒人无论男女,十岁前皆弓马娴熟。

    大魏至正十五年,中原王朝在皇帝李明月的统治下,四海升平,李明月堪称一代雄主,励精图治,鼓励农商,天下承平。同时,开放互市之后,允许关外部族入关交易,大魏既能得到塞北优良战马马种,又期望通过互市交易和文化交流,逐步改变关外部落的饮食和生活习惯,使之不至于年年为生计扰边,平白消耗王朝国力。既无法在短期内取之,莫若予以,以中原之底蕴国力,假以时日,尽取其长,一统天下或可在有生之年实现。敕勒族正是由于这项政策,得以入关行商,供养族人,壮大部落,因此振元和族人在谈到大魏皇帝时,均流露崇拜之情。

    这日风和日丽,与润州城内相熟的掌柜交接完货物,采买完毕。去年年成较好,这次多采买了些许粮种、十数坛陈酒和绸缎,还置换了些碎银铜钱,敕勒一行人兴高采烈的返程。

    行到润州城外翠微山,天色已晚,一行人就在翠微山西麓松林扎营造饭。敕勒族人简朴,不舍得住店打尖,一趟行商需四月余,百十来人均是风餐露宿,日进一餐,只期望多攒些财货,回族孝敬阿爹阿妈,赡养婆娘幼子。

    几个精壮族人入林中猎的些野鸡灰兔,撒上粗盐,在火中烤的金黄,振元让族人聚拢过来,“铁格,去车上搬一坛酒下来。”

    “得咧”,一听说可以喝酒,虬髯大汉铁格份外勤快。

    “兄弟们,咱今年收获格外好,去岁积攒的马匹和皮草都卖出了好价钱,这次采买的吃食用品够全族用两年啦,这次我还买了些适应铁勒山周边种植的豆种,如果栽植成功,以后咱再来江南,就可以多买些水粉胭脂,绸缎成衣,让咱族里的小媳妇也打扮得像皇妃贵妇般,来吧,咱今儿个破例开坛中原出产的好酒,咱也尝尝这醇酒的滋味。”

    ”真是香煞人咧”,随行族人从怀里掏出各自的土陶碗,小心翼翼的接过半碗,边尝边嚎起欢快的歌来。

    “头领,等回去后,你那第三个娃也该出生了”,铁格呵呵的笑道,“到时候我可要讨碗酒喝。”

    “可不是,希望是个胖小子,名字我都想好啦,就叫青玄吧”,振元微笑着抿了口碗里的酒。

    铁格嘿嘿一笑,内心鄙夷不已,“啥名,拗口又难听,不如铁蛋威武”,这些外族汉子随意撕扯肉食,就着半碗醇酒,仿佛数月的疲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月上东山,鸦啼虫鸣,深夜的翠微山格外空濛。

    “哗啦啦”,突然,远处传来惊鸟翅膀的扑簌声,敕勒族人惊诧不已,扭头看去,转瞬间,松林那端便传来“咻、咻、咻”的破空之声。

    “是箭矢,快卧倒”,振元大喊一声,左手自车上摸出短刀,杂乱挥舞,族人手忙脚乱的纷纷伏在地上,振元的尚未来得及趴下,一枚金钱镖就穿过他右手中的酒碗,酒碗不碎,只留下一个切口整齐的小孔,醇酒顺小孔流下,可见来镖劲力之足。

    “嘭”的一声,一人从空中坠下,落在振元身边,身上插着不下十只飞刀、金钱镖,透骨钉之类的暗器。

    “无量天尊,好醇的老酒,好香的野味啊!”坠地的原是个邋遢老道,浑身油腻汗臭,身上插满暗器,竟未毙命,还有闲情插科打诨,只见他慢腾腾起身,一振破旧道袍,暗器纷纷落地,振元等族人瞧的目瞪口呆,这老道莫不是妖怪?

    松林那边数个黑影几下纵跃,便落到老道和振元身旁,显是轻功极佳。

    “你这疯癫老道,一个方外之人,不好好修行,却干些窃玉偷香的勾当,坏我妻女名节,今日不留下一双招子,我唐门誓不罢休。”

    “来者何人?不知是唐门哪位长老?”老道不惊不惧,拍拍手,悠悠然问道。

    “在下唐傲,你这老道,不访仙问道,尽干些腌臜不堪之事,让人不齿,”当中一黑衣人说完,扭头看向斛律振元,“这位兄台,此事与你无干,若唐门有所冒犯,在此致歉,”唐傲拱拱手,朝着振元和一众尚匍匐在地的敕勒族人示意。

    振元眼见这位黑衣人虽是武功高强,倒也不恃强凌弱,顿时便生几分好感,听罢也拱拱手,微微一笑,招呼族人退到一边,静观其变。

    “唉,原来是唐门新任掌门唐傲,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倏忽几十载,贫道果真老矣”,老道长叹一声,“唐傲掌门,贫道无意亵渎尊夫人及令嫒,那日途径青城山时,见到尊夫人背影像极一位故人,故拦下马车请尊夫人折节相见,告知名姓,求证则个,”老道黯然应道。

    眼见这老道亲口承认,唐傲怒道,“女子闺名岂可轻易告知外男,你拦下马车,纠缠不休,自恃武艺,伤我弟子,岂是君子所为?你这个疯道,拿命来吧,”名唤唐傲的男子一抬手,袖中便飞出一片碧色雾气,笼罩了老道全身,站在一旁的振元暗叹要遭池鱼之殃了。

    铁格立马抽出贴身匕首,跃到头领身前。

    “咦,”老道惊叹一声,收起黯然戏谑之意,骈指在空中一划,指尖白气氤氲,嗤嗤作响,隐现白芒,让人看着油然生出烟波浩渺的博大之感,老道对着碧色雾气极速出指,空中传来金玉相击之音。

    “一剑飞跃洞庭湖?这是击剑诀,你是藏剑山庄的人?”唐傲停手惊道。

    “藏剑山庄是什么劳什子,老道不识,唐门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暗器了?”

    “这是我唐门自创的碧纱笼,尚未纯熟,见笑了,”唐傲哼道,虽收手罢斗,却心如明镜,碧纱笼威力无俦,剧毒无比,自出江湖,罕有对手。虽说自己只用了七成功力,但老道未持利器,骈指一剑便悉数破去,分明是藏剑山庄最厉害的归藏九剑击剑诀剑意,只是藏剑柳家没听说有道士啊,这倒是费解之处。

    “唐门在川中扶危救困,口碑甚好,贫道也不愿多做缠斗,唐掌门,贫道之前所言非虚,确非有意冒犯,的确事出有因,”老道终于一振衣衫,作揖行礼,表示歉意。

    唐傲见状,哼了一声,扭头道,“前辈如此人物,不知为何竟干些江湖人不齿之事,晚辈不解,既有缘由,不妨明言,”对手武功虽高,但唐傲为妻女名节而来,倒也并非欺软怕硬之辈,“今日若不道明说清,我唐门就算悉数丧命,亦绝不退缩半步,”唐傲等人全身紧绷,显是准备蓄力一战。

    “唐掌门,正好,这些外族商旅在此,不妨做个见证,来,大家坐下说吧”

    老道扭过头来,望向振元,“未敢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