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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再见,祝安安

    “想一死了之?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笑。”蒋风从文件袋中拿出一沓纸,摊在桌上。

    “这些赔偿金不会因为你死了就一笔勾销,想想你的家人吧,白芫。”

    “虽然你自毁长城,连累了整个星海,但芙姐始终当你是家人,要不是芙姐低声下气地挨个儿去求,你以为那些合作方会把赔偿降到这么低?”

    蒋风打量着沙发上的木头美人,眼里的不屑又多了几分。

    “我们不指望你知恩图报,只求你不要拖着星海陪葬,这些年你也挣了不少,房子、车子,该卖的卖、该赔的赔,等你赔完,想做什么都没人拦着。”

    “好自为之吧,白芫。”蒋风离开时,脑子里唯一的声音是,白芫大概是凉透了吧。

    看着被蒋风甩上的大门,祝安安的脑子一片空白。

    啊,不对,不是祝安安,是白芫,女明星白芫,声名狼藉的女明星白芫。

    直到此刻,祝安安仍然把这定义为一场梦,一场挣不脱、醒不来的噩梦。

    七天前,她在一间病房醒来,旁边围着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叫她白芫。祝安安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于是拼命地奔跑,想要结束这场荒诞的梦。

    可是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有人把她按在病床上,有人好像在向她的身体注射着什么,慢慢地身体麻木了、思维模糊了,直到再也跑不动了。。。

    再次醒来,仍旧是这间病房、这些人,祝安安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她的灵魂住进了别人的身体,她再也不是祝安安了。

    很快,她又懊恼于自己的清醒。

    从他们的话里,祝安安明白过来,他们说的白芫,正是女明星白芫。

    即使不关注娱乐圈的她,也是知道的。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难得就难得在不同常人的气质,清亮、澄澈,美好得让人天然生出几分好感。在浮躁纷杂的娱乐圈,显得尤为可贵。

    加之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这些美好集于一人之身,白芫迅速成为圈中炙手可热的红人,更是颜值排行榜上霸榜的存在。

    可就在前不久,突然被一众营销号有图有真相地爆料:当红女星白芫为了电影女一号勾引德高望重的导演!一时间物议沸然,导演夫人通过朋友发出来的一番指桑骂槐的言论,便等同于将爆料盖上了事实的烙印。

    好巧不巧,陆续又有爆料称白芫插足某明星夫妻婚姻、剧组勾引男演员、出席活动耍大牌等等,真真假假的圈内人作证,铺天盖地的新闻推送。

    顷刻间,曾经纤尘不染的女神变成了水性杨花的败类,纯情的桃花眼也被说成是勾人的媚眼,一时间风评跌至谷底。

    白芫更是盘踞在热搜半月之久,随意点开,都是恶评,有些话简直不堪入目,恨不能将所有恶毒的词汇一一用上,一如曾经的赞美。

    早在那些人众口一词想要将白芫的钉在耻辱柱上时,经纪公司星海就发文与她解除了所有关系。

    星海的声明仿佛一柄法槌,将白芫的累累罪行一锤定音。

    随之而来的是粉丝脱粉、网友谴责、合作方的解约与索赔,恐怕就是这些,把白芫一步步逼入绝境,堕入深渊。

    身边的同学朋友都在议论,祝安安想不知道都难,只是没想到白芫竟然选择用自杀来了结这一切。当然,那时的她并没有心情深究这样的娱乐八卦。

    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最近就该寄出了,等待的过程格外让人焦躁,相信那份录取通知书会掀起不小的波澜。其实想瞒过家里人的方法很多,但短暂迟疑后她还是写了家里的地址,也许潜意识里想宣告些什么吧,谁知道呢。

    祝安安出生在青覃市一个普通的家庭,在她三岁时,他们家因为一则新闻变得不普通起来,她的人生也在那时出现了转折。

    祝安安的爷爷奶奶都是人名教师,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先后走上了教师的岗位,各自组建家庭的伴侣竟然都是教师。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更戏剧的是,家中的小儿媳也就是她的妈妈,竟也出自双教师家庭。

    可能确实特别,妈妈总会跟周围的人提及这个巧合,一位时任《青覃日报》记者的老同学从中嗅到了新闻点,以整张版面的篇幅向青覃市民介绍了这个教育世家。祝安安的父母也因此时常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成为宣传的典型。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的小人书变成了学习用书,与小伙伴的游戏时间变成了练琴时间,漂亮的纱裙变成了简洁的运动装,别着五彩发卡的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

    小学某个暑假的傍晚,窗外都是孩子们嬉笑奔跑的声音,无比欢乐自在,隔壁汪泽书也大声闹着要去加入。屋内的祝安安却完全不为所动,反复弹奏着妈妈偶尔会跟着哼唱的曲目。

    “祝老师孟老师,你们家安安的钢琴弹得可真好!”汪泽书的妈妈爽利的声音隔着大门传了进来。

    安安听到妈妈客气又谦虚地说着:“哪里哪里,小孩子瞎弹罢了。”

    “哪家小孩儿能有安安那么聪明噢,我家泽书能赶上安安十分之一,睡觉我都能笑醒。”汪妈妈倒也不是一味地恭维,毕竟年仅八岁的祝安安确实拿到了不少证书和奖项。

    “其实我们也没有刻意教,是安安自己喜欢、自己想学。”显然,汪妈妈方才那番话,连爸爸也很是受用,语气都带着笑意。

    “那是,教育世家的基因就是不一样!”

    渐渐地,祝安安变成了所有人眼中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多才多艺的模范生。

    可是,这样的模范生在同学眼中,却是异类般的存在。

    天晓得为什么,好像祝安安遇到的所有老师都跟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祖辈的学生、父辈的同学、甚至亲戚的亲戚,他们明里暗里地维护着。可他们不知道,这样不会让安安过得更好,只会被孤立得更甚。

    安安是工具人,被老师们用在任一场景:

    “希望大家向祝安安同学看齐,那么重点大学就在向你们招手!”

    “但凡你们能有祝安安同学一半的勤勉,也不至于考成这样!”

    “这么简单的题,竟然只有祝安安同学答对!”

    “这道题有些超纲,不过祝安安同学还是答对了!”

    祝安安!祝安安!大家烦透了祝安安!

    少年们的自尊心敏感又脆弱,他们拒绝比较、排斥激将,也同样讨厌起她。

    以至于安安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独自一人。

    他们分享零食、讨论八卦、交流习题,安安何尝不想靠近。但她不能,她不敢浪费哪怕一个课间。害怕因为不够勤奋而稍有退步,惧怕名次下降时父母的严厉谴责。

    每一次错失第一名,总有一句话在等着她:“祝安安,你这个成绩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也许是害怕女儿不够优秀,别人会嘲笑他们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许是想要培养出完美的孩子,来证明他们的赫赫盛名名副其实,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像父母了。

    可他们却忘了,安安她不是傀儡,她是个有思想的人呐!

    小时候的祝安安也喜欢第一名,因为父母的温和笑语,只在第一名时才会出现,她用第一名讨好父母,想要他们对自己多些笑。

    久而久之呢,安安迟钝地发现了,他们关心在意的就只有第一名,好像那样他们的盛名就又多了一份佐证。

    他们想要更多的第一名,也只要第一名,仅此而已。

    毫无疑问,这样的每一天都让祝安安痛苦不已,然而没人在意。

    高一那年,留学回来的表姐送给安安一条非常漂亮的连衣裙,那晚临睡前,安安忍不住又拿出来看了看,正巧被进来送牛奶的妈妈看到。

    妈妈当时什么也没说,却在第二天悄悄来拿走。安安找不到裙子时就猜到了,那是第一次,第一次对这个家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其实那是一条永远不会被安安穿上的裙子,表姐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中,尺码买得太小了。但妈妈处理方式,让她失望至极。

    这一次,叛逆的心思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沿着血液的流向,入侵了五脏六腑,最终蔓延到每一寸肌肤。

    自那之后,他们的每一句过分的苛责、每一道凌厉的眼神,都如同营养液般滋养着那株叛逆的藤蔓,滋养得它们茂盛而强壮。

    祝安安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每一天,直至高考。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所有人都在想,青覃市今年的高考状元必是祝安安吧。祝家的电话一晚上都没断过,却没有一个被接听。

    黑夜的笼罩下,屋内的空气昏暗压抑到了极点,祝家爸妈脸色异常难看,恼火地瞪着对面的女儿,

    “祝安安,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祝爸爸一下下重重地拍打着桌面,宣泄着他快要爆炸的怒火。

    “发挥失常吧。”祝安安有些懒散地靠着沙发。

    爸爸被她无所谓的语气彻底激怒,一把将手机扔向安安,“来,你来接,我是没脸接!”

    他们满心期盼的高考状元,最终的高考成绩竟然只是将将过本一线,真是天大的笑话。

    “人人都夸我祝云松教子有方,如今我这脸算是丢尽了!祝安安,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这样的话,安安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满意了就是和风细雨,不满意了就是狂风暴雨,在他们一次次的语言暴力和冷暴力下,安安的畏惧越来越少,厌恶与日俱增。

    妈妈一反常态地沉默了整晚,突然伸出手,颤颤地指向女儿,“祝安安,你是故意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