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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话说狄公调任濮阳任刺史的第一天,匆匆安顿了行囊眷属便起来内衙查收刑狱案卷,批阅功、仓、户、兵、法、土六部的文牍簿册。前任冯刺史遗留下一堆未完的公务,等待狄公善来便宜。

    --狄公秉性慎肃,律已谨严,事无巨细,皆必躬亲。又不敢草率处置,故吩咐参军洪亮陪侍着,遇有疑难,一同计议。

    夜已深沉,谯楼早起了更,书案上铜烛台上的烛火照映在狄公苍白憔悴的面颊上。洪参军忧虑地望了狄公一眼,担心狄公积劳成疾,把个身子毁坏了。洪海亮原是狄公的老家人,服侍狄公长大成人。狄公德科场中举,外放为官,便一直跟随左右,为狄公出谋画策。如今的正式官衔为州衙的录事参军事,衙里上下都唤作洪参军。洪海亮对狄公尽忠竭智,悉心服侍,寒暖饮食事事挂心。狄公待之也如父执一般,十分的敬重。

    狄公命侍候在书斋门外的老书吏将一应文牍、案卷、簿册全数搬去馆库妥善存放,并委派专人监管。便回头笑着对洪参军说:“我见这濮阳山埠峻秀,川泽广远。城市里人烟辏集,车马并驰,店肆林立,买卖兴隆。可见物产丰饶,百姓富足。那簿册上记载这里一向旱涝不作,岁岁五谷丰登,鱼米果鲜,应时而出。且有运河漕运之利,南商北贾,奔走阗咽,端的是个富饶之州。算来也应是托天洪福,只不知富庶如斯,其民风如何?孔子说,庶之然后教之,这乃是敦敷王教,专擅一方的州官治牧之道啊。”

    洪参军面露喜色说道:“老爷,我粗粗翻阅了这里的刑狱案卷,见这濮阳盗贼敛迹,奸盗潜踪,犯科作奸者寥寥,可见民风淳厚。多亏了前任冯老爷兢兢业业,把若大一个州府治理得井井有秩。”--狄公瞪视着他问道:“冯相公他已具结了所有的刑狱案件?”

    洪参军答:“迄今只有一件jiān污杀人案卷,尚未最后裁决。不过,正犯已验拿获。冯老爷期审已毕,人证俱在,哪可抵赖?明日老爷再细细一看那案卷便可明白。”

    狄公微皱眉道:“海亮,你不妨就将那案子本末讲来与我听听,正可解闷破寂。”

    洪参军耸了耸肩:“老爷,那是一件十分简单的案子。肉铺肖掌柜的女儿在闺房被人jiān污后杀害。她原有一个情人,姓王,是个行为不轨的秀才。冯老爷拿获了那个姓王的秀才,听取并核合了证人的证词,断定王秀才是杀人凶犯。王秀才百般抵赖,冯老爷哪里肯听?命动大刑,迫其招供。谁知那王秀才身子孱弱,才受刑便昏死了过去,几日未醒。正值冯老爷交割州务,赶赴新任所,故一时未最后判决。只等老爷您亲自栽断,具结此案……”

    --狄公默默地捋着他那又长又黑的胡子,面露忧色道:“海亮,我想再听听案情的细节。”

    洪参军不禁犹豫起来:“老爷,此刻已过三更,您劳顿了整整一日,不如先回去府邸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日我们再来细细复审这桩案子。”

    狄公摇了摇头。

    “海亮,你适才的叙述已露出抵牾不合之处。来,斟一盅香茶,慢慢坐来将此案的祥情本末说一遍。”--洪参军执拗不过,只得在书案上找出了那份案卷细看了一遍,乃开言道:“濮阳城西南隅有一条半月街,街口上开着爿肉铺,掌柜的名叫跛子肖福汉。本月七日,也就是十天之前,跛子肖福汉泪流满面跑来衙门报案,说是他的女儿纯玉被人掐死在了闺房内。那肖掌柜还带来三位证人,一位是半月街的当坊里甲叫高正明;一位是住在肖家对门的于裁缝,还有一位是屠宰行会的行首姓董。跛子肖福汉直言不讳控告秀才王仙窟。他说这王仙窟与他女儿纯玉私下往来已有半年,王仙窟租赁于裁缝铺子的后楼,正与肖掌柜的肉铺相对门。王仙窟掐死纯玉后还盗去了纯玉头上插戴的一对金钗……”

    狄公大怒道:“这跛子肖掌柜必是糊涂油蒙了心,故意把女儿当诱饵,引人上钩,讹取王秀才钱财。不然,如何半年来女儿与人有私他竟全然不知?如今女儿被人杀了,乃叫苦不迭,想到了上衙门告发。--这样的父母最是不足为训。且不说王仙窟杀人之事是真是假,这跛子肖福汉改日拿到堂上也要好好斥责一番才是。”

    洪参军点头道:“老爷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跛子肖福汉乃是事发当天才知道纯玉与王秀才之事……”--狄公一愣,望了洪参军一眼,便示意他往下说。

    洪参军继续说道:“跛子肖掌柜夫妇自己住在肉铺中,纯玉的闺房则在隔了几家门面的一洗染坊楼上。那洗染坊早关闭了,改作了仓库。肖家没钱雇传仆、伙计的,跛子肖福汉自顾在铺子里勾当,家中大小事务均是肖大娘和纯玉自己动手料理。这肖纯玉女红针凿,描鸾刺凤,无所不会。平时也极是孝顺爹娘,勤俭惯了的。那天,纯玉没有象往常一样来铺子里帮忙,待肖大娘过去一看,乃发现纯玉已被歹人扼死了。那王仙窟原是京师名门的子孙,由于家庭争执,单身出走,到了这濮阳。后来他父母双双下世,他身无分文,生计艰难,靠了教授几个童蒙勉强糊口。于裁缝怜他孤苦,故低价将自己铺子的后楼租给了他。王仙窟读书颇发奋,一心指望今年秋闱得意,中举扬名,只是不合与纯玉私恋,故弄出了这人命凶案,悔恨莫及。”

    狄公问:“王仙窟与肖纯玉可真有其事?”--“老爷,他们两个这半年间往来频繁,桑间濮上,打得火热。王秀才总是半夜时爬进纯玉的闺房,五更鸡鸣才偷偷溜回自己的寓处。一日,终于被于裁缝察觉。于裁缝为人正直,当面训斥了他们一顿,并说要将这丑事告诉跛子肖掌柜。”

    狄公赞许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