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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善者不来

    “有病?”

    楚玄云叉着腰,活像个为了三文钱骂街的中年妇女,骂骂咧咧,这幅样子让魏远书很是熟悉:楚大夫治病的时候若是被人打扰,骂街算是轻的。

    常戊一愣,勃然大怒,“楚玄云,你不要得寸进尺!”

    场间剑拔弩张,连在外边出神的白清江都跑进来,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楚玄云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轻蔑神色,“得寸进尺?什么时候寸了?青玉洲了不起啊,你有本事就一剑砍了我,没本事就闭嘴乖乖等着我七情谷治病救人,别一副天最大你老二的样子,装什么老二?”

    常戊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听着这话脸都气白了,魏远书倒是好奇,往日楚玄云生气时责骂几句也就算了,怎么今天瞧着火气怎么大?

    常戊长剑一抖,怒道:“什么治病救人,我看是图谋不轨!”

    楚玄云瞥他一眼,讥讽道:“青玉洲的脑子也配和我讲医术,怎么,经脉寸断你会治?五内衰竭你会治?十二正经一团乱麻你会治?四气不调你会治?脉道不通你会治?灵台气变你会治?”

    常戊一愣,手中长剑举起又放下,他自然是不会的,若是人人都会,七情谷倒也乐得清闲,哪里还用费心编纂医典传阅江湖。

    楚玄云今日分外话多,见着常戊迟疑,也不乐意给他个台阶,冷笑一声,语气讥讽:“说你有病还不信,练剑练到五藏失调,人不人鬼不鬼,脸上的青气比脑子里的浊气都重,我要是你就自断经脉,省的哪天来找七情谷治病被人毒死。”

    常戊既惊又怒,他近来练剑确实出了岔子,但那自有办法,此时赵稼的事才最重要,当即脸色一沉,问道:“楚玄云,赵稼究竟怎么了?”

    楚玄云袖子一甩,冷冷道:“滚。”

    常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两只斜长眉毛耷拉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像个冤死鬼了。方才楚玄云一通质疑,他虽听不懂也不会治,但也明白经脉寸断、五内衰竭是何等的大事,赵稼被师门寄予厚望,怎会如此鲁莽,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

    魏远书心知也不能和青玉洲闹的太僵,于是笑呵呵地出来打个圆场,道:“楚大夫你莫要生气,常大侠是不懂医理才说这种话,这也是他着急了些,其实都是希望治好的,否则像我一样不管不顾,那岂不是轻松得多?”

    常戊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行事激进,从来都是先动手再动嘴,可此时毕竟是在治病救人的医馆,何况此时冷静下来一想,七情谷又怎会做那图谋不轨的事情,说不准那银刀是治病救人的新法子呢。

    楚玄云冷哼一声,忽的神色微动,侧过身子,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个俊逸的大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死不了,有的救。”

    宋意何轻描淡写一句话,常戊长出一口气,楚玄云的怒气也渐渐消失,魏远书好奇道:“怎么个死不了?怎么个有的救?”

    宋意何没理会他,揉了揉手腕,看一眼缓缓收剑入鞘的常戊,笑着道:“这位便是‘生死无常’常戊先生吧,在下宋意何,这位是我师叔楚玄云。”

    常戊嘴唇紧闭,僵硬地点了点头,勉力扯出一个微笑。

    宋意何顺手带上房门,笑着道:“方才给赵姑娘治病的手段,常先生应当是没见过的,我自己也没用过几次,算是兵行险着了,请常先生见谅。”说罢,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堂堂七情谷嫡传已经把台阶摆到这儿了,常戊也不是那厚颜无耻、不知进退的,当即抱拳俯身,诚挚道:“是我有错在先,请楚大夫、宋大夫原谅。”说罢,又觉不妥,干脆一揖到底,斩钉截铁道:“救活赵稼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双方各退一步,皆大欢喜,宋意何倒是个会做事的。

    楚玄云语气稍缓,“还没治完,别急着报恩,现在这个样子,救活了也再难习武。”

    听到七情谷这近乎残酷的定论,常戊只是沉默片刻,缓缓道:“活下来,再说什么练不练武吧。”随即问道:“请问赵稼伤势如何?”

    魏远书乐得看热闹,附和道:“是啊是啊,伤势如何?”

    宋意何与楚玄云耳语几句,退后半步,楚玄云点点头,转过头来,没急着回答常戊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青玉洲有几招同归于尽的剑法,哪一招是逆行手少阳三焦经,以天井、阳池二穴为枢纽,蒸腾气海,五气宣明,起如发机?”

    常戊只觉得这些口诀有些耳熟,皱眉沉思片刻,伸出右手比划几下,忽的眉头一挑,神色大变,竟露出惊慌神色:“是绝弦!这丫头为何要如此!”

    这个回答不出所料,楚玄云没半点惊讶,轻轻点点头,叹一口气,似乎也为赵稼有些可惜,“破琴绝弦,何苦如此。”

    一旁的白清江抱着长枪,疑惑道:“能练成绝弦,

    自然能练成寻春,能练得寻春,就自然保命无虞,怎会落得和人搏命的境地,长安城还有如此高手?”

    绝弦一剑是青玉洲最难学也最难用的一招,当中气机流转繁琐杂乱可称得上当世前三,但只要用出来,便是威力冠绝当世的一剑,而与之相辅相成的寻春剑法,与之则大相径庭,是保命缠斗的剑法,二者最为令人惊讶的,是气机流转截然相反,故而练成绝弦,自然能练成寻春,无非是正逆之分罢了。

    但此事是青玉洲隐秘,被白清江轻描淡写说出来,常戊也是心头一惊,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急切问道:“楚大夫,赵稼究竟伤势如何,能不能保命?”

    楚玄云仍旧没有回答,而是又问道:“赵稼练的内功心法是哪一门?”

    这话便关乎赵稼的武功路数了,细究之下其实是江湖禁忌,但保命为大,常戊也不遮掩,老老实实答道:“唐师弟素来博学,教赵稼应当也不会藏私。碧云暮合功、清昼决总不会少,宋师弟也教过她,舒师弟也教过她,至于教的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在场四人皆是有些啧舌,寻常习武之人,练得两门心法便有些吃力,赵稼身兼数家,还都是出了名的难练,单就碧云暮合功被多闻楼冠以“非人”二字的评语,这年轻姑娘果真天纵奇才。

    楚玄云眉头微皱,有些不悦,喃喃道:“练这么多,现在好了,给大夫找麻烦。”随即向常戊说起赵稼病情:“赵稼的情况不容乐观,我和意何吊住她一口气,顺便开刀暂缓经脉伤势。别问我为什么不渡气,经脉寸断再渡气,她不死我楚玄云三个字倒过来写。但是她武艺太高,内功太杂,经脉太乱,若是我不知道她内气流转的具体路子,很难对症下药。”

    这也是当今江湖内伤难治的一个缩影。心法内气大多以经脉为驿道,走的久了便自然宽阔,可那毕竟是后天夯实的,遇着天灾出了人祸,治疗起来就格外的难。有的心法重视十二正经,那相应经脉自然与常人不同,有的心法重视奇经八脉,脉象便又有了不同变动,更有甚者剑走偏锋,硬生生开拓一条隐脉,治疗起来更是全靠推演。要全数治好,非得了解功法才行,否则就只能靠着常理温养几条经脉,将气府拓开,然后病人自己动手,一次次清理阻塞,直到经脉畅通如初。

    七情谷创立之初便有二十七大难,这治疗内伤的一难,近两百年过去,仍旧没什么起色。

    常戊也明白治疗这种内伤的难处,若是靠着楚玄云自己推演,万一出了差错,赵稼的性命难保,但功法事关门派传承,若是就这么交出去,赵稼或许保住性命,但青玉洲或许要有祸事,不是他信不过楚玄云,而是江湖本就如此。

    楚玄云继续道:“讲过绝弦,再来讲讲外力所致的伤势。赵稼和人生死相搏,体内除却绝弦剑反噬的伤势,还有一道心肺受损的伤势,不重,但很关键,应当是被人打断剑意或中断剑招所致。最后一道伤势,便是气府处的暗伤,牵引气机反客为主,很阴毒。”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清江忽的开口问道:“是不是气府如雷池,伤势如碎雨。”

    “你知道?”楚玄云与宋意何一齐开口问道。

    白清江摇摇头,说道:“七年前我有一桩案子也这个伤势,还没查出来。”

    楚玄云有些失望,叹一口气继续道:“总而言之,如果单单是要保命,我的法子无数,但都是救人的,不是治病的。治好以后,赵稼终生不可再习武,就算外功也不行,能言语能慢走,能女红能自理,但不能习武,最好是碰都不要碰。”

    如此的下场,对一个武道有成之人,大概是比死了都难受。

    常戊露出悲戚神色,难以接受这结局,勉力嗯了一声,问道:“若是要全数治好呢?最不济能动武。”

    楚玄云悠悠叹一口气,语气严肃,“若是要治好,一则我要她学过的内功心法,不需心法口诀,只要脉络图,若是兵家主从法,那只需主脉。二则要赵稼自己争气,捱过经脉寸断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