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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何处安身

    春节期间在县城找家物美价廉开门营业的旅馆不容易,我倒是挺怀念落难时曾经住过的那间小旅馆,但我还是住到了月季招待所。之所以住在这家招待所,是因为它是我看到的离我最近的唯一开门营业的旅馆,月季两个字也让我感到亲切。月季是我们石家庄的市花,我想家了,什么天气恶劣、雾霾严重,交通混乱……那都不是事儿! 即使把狗尾巴花当市花,石家庄仍是我热爱的故乡。

    我在附近一家好吃不贵开门营业的饭馆就着大锅菜喝了半斤二锅头算是午饭。然后一觉睡到天黑,再然后就一直醒到天亮,就这样一连过了三天,多睡觉就会少花钱,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可晚上我就睡不着了,睡不着也没地可去,就在屋里重复着起来躺下,来回乱转凝视窗外,每晚都决心天一亮就回家,回平山老家,用卡里的四万多块钱把家里的房子修修,再糊弄个媳妇儿生两孩子过日子,好多同学都是这样过的,像牛一样撅着屁股耕田劳作或者在镇上做个小买卖,比如卖豆腐。姥姥家就是以做豆腐卖豆腐为生,一年也不少赚钱呢!我这样安慰自己,可天亮以后又不甘心画地为牢自行圈圏。

    我正坐在饭馆靠近火炉的椅子上大快朵颐,醉生梦死的日子确实能让人忘记烦恼,坏情绪会随着酒劲儿飘渺到空中随风而逝,就像家乡靠风吹走坏天气。石家庄为什么雾霾严重啊?因为人口密度太大发愁的人太多,郁闷情绪过多积在头顶上就形成了雾霾,城市面积迅速向四周扩展是为了给市民营造更大更好更舒适的生活空间。空间大了,空气质量自然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根据我微醺的心情分析家乡的城市建设对不对?炖肘子已经被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头天喝剩下的半瓶二锅已经下肚。身后一桌人喝的正在兴头上,你争我夺地抢着话头,说自己这一年在外面的奇遇。

    “喝死总比撞死强啊!”一个男人声音说,“我靠,哥们差点挂了,车上三人一死一伤……”

    我忽然灵光乍现,经历与我遭遇的车祸相仿,从此人说话的腔调中能感受到他已经享受到了大难不死的后福,一片随声附和淹没了他后面的声音。我努力克制着没回头看他,竭力回忆当时我从后备箱取走箱子的时候,里面有没有同样的箱子。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拿错了彼此的箱子。

    我像个捕鸟的猎人一动不动,生怕稍有动静就会惊走即将钻进筛子底下的麻雀,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脑袋里齿轮转动的声音,最后一口酒从张着的嘴巴流下来灌进我的脖子里。脖子总是第一个遭罪的部位,它承接着头部与躯体。脑袋常年暴露在外已经习惯的风吹日晒,而下身的躯体又经常是被四季的衣服周到地保护着。脖子就像两节火车车厢的连接处一样脆弱、危险。听见过列车广播员的警告嘛:不要站在车厢连接处,以免发生危险。

    一群喝醉的男人你争我夺最后还是那个遭遇车祸幸存的男人付了帐,我的钱又少了800块。他们在酒店门口又搂又抱地寒暄良久才散,那个家伙还穿着那天穿过的那件黑色大衣,估计他也就这一身可以穿出门的像样衣服,我尾随他和一个戴皮帽子胖子拐进了一个胡同,边走边寻找下手的机会。

    如果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嗨,你那天拿错了我的箱子?估计他不会承认,我对付不了他们两个人,他也没随身带着那个箱子。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吱咯吱”的声音,我真担心这两人住一起呀!好在戴皮帽子的人提前拐进了另一个院子,分手时又哥长哥短地叨叨了半天,男人酒后像是啰嗦的娘们儿。

    我前后脚随他进了一个贴满“疏通下水道灌液化气”的单元门,我听到他停在三楼掏钥匙开门的声音,就在他拨出钥匙拉开防盗门抬腿进门的刹那,我快步上楼站在他身后说,“马哥!”等他回过头,我才说,“过年好啊!”

    我听一群人在酒桌上喊他马哥。一般打招呼是与对方双眼交汇的刹那张嘴说话最礼貌,过早会吓着对方,过晚会失去热情。马哥回头发现是个陌生人站在身后,先是一怔,然后不失热情地回应一声:“过年好!”

    ”还认识我呗?“我说。

    他客气地“啊啊”地应着声说:“见过见过,你啥时候回来的?”一看就是逢人搭话遇鬼调情的老江湖。

    “春节前,那天晚上下着大雪,”我提醒他,“我们拼车从张家口南站到崇礼……”没等我说完,他就蹿进门并试图碰上防盗门,用力过猛,把我挡在门缝的脚尖挤的生疼。

    我们像两只在墙头上狭路相逢的公猫怒目而视,我使劲往外拉,他使劲往里拽,一扇门就这样忽左忽右地来回闪着,最后还是我劲儿大,门扇“咣当”一声撞到外面墙上,我一脚跨进门,冲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他哪肯束手就范,他用手机打我的头,真感谢苹果把手机做的如此精巧,拍在我脸上只是脑袋哆嗦了一下。我顺手抄起门后一个酒瓶砸向他的脑袋,随着“梆”的一声之后,就静悄悄的无声无息了。姓马的瘫倒时眼神涣散面露惊恐之色,一道细细的血流从前额流向耳后。

    那只箱子就放在鞋柜旁,除了钱,别的东西都在。大约十分钟后,姓马的才慢慢睁开眼睛,醒过来第一句话说我是入室抢劫,杀人未遂。他还拿起手机要报警。我真不相信他会叫警察,担心他会叫来一群哥们。比如戴皮帽住在他家附近的那个胖子,那可是眨眼就到啊!

    “还我箱子!”我装出凶巴巴的样子说,“拼车时拿错了箱子。”我可不会说“我拿错了你的箱子,我把主语和宾语都省略了。

    “你认错人了,我没拿错什么箱子!”箱子就摆在眼前,他还狡辩,气得我是咬牙切齿,“姓马的,把钱还给我!”我浑身颤抖,一只腿跪在地上,用另一只腿的膝盖抵在他肚子上,右手重新拾起那个空酒瓶高高举在空中,如果是装满酒的瓶子,估计刚才那一下就敲碎了,“不给钱就弄死你!”我故意装出凶巴巴的样子说。他肯定是从我的狰狞面目中意识到了生命危险,他也在颤抖。

    “别别动手我还我还,”他忙不迭地说,“你先让我起来。”他动了一下身子想站却没有站起来,看来刚才那一下打得不轻。我满心戒备地拉他起来,随时提防他的攻击。

    他晃晃悠悠地坐在门口鞋柜上,用手轻轻擦拭前额,他盯着手上的血迹说:“你这是持械入室抢劫。”

    “我要我的钱!”看他满头是血,我着实感到恐慌,当真把他弄死,我也就完蛋了。我眼前浮现出电影里犯人在监狱的样子便不觉浑身颤栗。如果此时,他拒绝承认拿走了我的箱子,我就头也不回地回老家去过我平凡的人生。我把眼神从他脸上移开,盯着鞋柜旁那只箱子。“我要我的钱!”我威胁地跨上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子做最后努力,“你还不还?”

    “不就是一百万嘛!”姓马的也做最后的抵赖。

    “193万!”我存卡里加上花掉和带身上的现金,箱子里还有这么多。

    “为钱杀人不值,兄弟,”

    “少废话!”我右手还拎着那个瓶子。

    “别着急别着急,”他怯怯地安慰我说,我松开他的衣领,他却说,“钱没在我这。”真想一瓶子下去砸碎他的脑袋解气了事。

    我以为他把钱存进了银行,心想明天取出来也不难,我还考虑给他点保管费呢!见面分一半绝对不可以。我在心里盘算着能拿回一百五十万也行。

    “那钱”,他慢吞吞地说,”那钱,我做了……做了投资,“见我向他逼去,他急忙用手示意我别冲动,“不信,你在屋里找找,真的没在家。”我环顾四周,谁会把钱堆在床上桌上和地上啊!

    姓马的去厕所洗掉头上的血迹,在伤口处贴了一块创可贴,戴上一顶黑色滑雪帽,盖住伤口,“你别着急,那钱……咱们去外面边喝边聊,我简单给你说。”他穿上大衣就要出门,我也只能蹲下身子收拾起我的箱子,跟他下楼。

    我敢说马明起是连哄带骗连拉带拽把我带到先前我们遭遇的那家饭馆的,我放弃了没钱就要他的命的冲动。他没甩花招逃跑或者叫朋友来对付我。我们坐在火炉边,不用点菜,老板娘就端了上来。硬菜是炖肘子,凉菜荤的是肘花和放凉了的炸花生米,素菜是醋溜辣白菜和糖醋土豆丝。吃完了再要,还是这几样菜,没别的。“我说到哪了?”我们干了杯中的二锅头。“过年就是喝酒打麻将,他说 ,“如果不是中午在这喝酒,你肯定遇不上我。”

    “那你就发了。”我挖苦他说。

    “刚才我说到哪了?”老马醉了。

    “贩白菜赔了钱,”我提醒他说,“那又不是我的钱,你快说我的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