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二十七章 归去来

    “什么?”严阳一脸震惊,看着摆在宿舍正中间两个大大的行李箱。高原集训还没结束,严忆北就急慌慌地收拾行李,说是要去罗马尼亚的跳台滑雪世界杯赛拍摄,为滑雪宣传做开创性的贡献。
   
    看着严阳吃惊的样子,严忆北讪讪地解释:“这唐寒也走了,金莹又不参加夜间训练,没啥好拍的了。”
   
    “不是,我们还有挑战赛啊!”
   
    “争来争去,就那几个人,没啥悬念。”
   
    严阳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想待了就直说嘛,哪儿来那么多啰唆的借口,看着严忆北还一脸义正词严地为自己的离开辩护,严阳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老实交代,李念雪是不是也在那儿?”严忆北被噎了一下,马上严肃表情否认,哪有的事。
   
    严阳挤眉弄眼:“好家伙,你这两手同时抓,两不误啊。”
   
    “别胡说,我过去是因为工作。”严忆北紧绷的神情更加严肃,然而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
   
    训练场内,一听到哨响,累得七荤八素的众人长舒一口气,迅速列队,站成几排,齐刷刷盯着陈谨。
   
    陈谨双手背后,面色凝肃:“高原集训还有两天结束。最后一天,我们进行一次挑战赛,全员参加,包括陪练。抽签决定对手。”
   
    队伍里的严阳兴奋不已,握紧拳头,眼神炽热地盯着陈谨,陈谨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次挑战赛还将决定哈尔滨公开赛的参赛名额,各项目分别推选男队、女队的前三名参加。”
   
    两天后,所有人在训练场上整肃完毕,男女两队分别列队,站得笔直挺拔,目光却都死死盯着前方桌上的两个大红箱子。
   
    “开始吧。”陈谨淡淡说道。
   
    男女两队分别走到各自的抽签箱前。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展开,杨梦然脸色一变——居然是金莹,这下惨了。金莹看到自己的名字,心下略略失望,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地朝着杨梦然礼貌微笑。田苗站在金莹身后,目光灼热。队员们一个个上前抽签,选中自己的对手,排队的人越来越少。轮到严阳时,他大步上前,快速从箱子里摸出一张递了过去。
   
    陈谨接过字条:“你不看看自己的对手是谁?”
   
    严阳摇头:“不用。”
   
    陈谨打开字条——董三京。董三京拍拍严阳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
   
    赛场上,严阳、董三京、许文钰、大力四个赛道的选手已经就位。董三京扭扭脖子,揉揉膝盖,又笑着举起手,和场边的队友打招呼,神色自若。严阳却已经微微弯腰,绷紧身体,全神贯注地盯着赛道。金莹不由得提了口气,坐在座位上,紧张地盯着严阳。
   
    “预备!”文教练的声音回荡在场馆内。
   
    “砰!”一声枪响,严阳飞速冲出起跑线,跟董三京几乎并列而出。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呼,一队方向队员开始骚动,金莹看着,激动得直搓手。赛场旁边,陈谨也投去了惊讶的目光。董三京也没料到严阳势头这么猛,不由得些许慌神,定了定神,咬牙加速,拼命滑到严阳前方。严阳收紧下颌,眼睛上抬,看到董三京超上来的背影,微眯双眼,脑海中突然想起唐寒被遣返前收拾行李的时候两人的对话。
   
    “我总有一种预感,你将来会给大家一个惊喜。”
   
    “比如说赢了你?”
   
    “我还真挺期待的。”
   
    再抬头时候,前方董三京的背影渐渐变化,重叠成唐寒的身影。严阳咬紧牙关,目光锐利,死死盯着“唐寒”,脚下也开始慢慢蓄力。第二个弯道来了,就是现在!严阳猛然发力,像只猛然松手的满弓一样,“咻——”的一声势如破竹,在外圈极速超过董三京。
   
    “可以啊!外圈超!这小子有两把刷子!”文教练没忍住,猛拍了一下围栏。金丙安面露惊喜,指着严阳,侧头跟翻译说着什么。陈谨没说话,满眼笑意,看着严阳。
   
    超过董三京后,严阳稳住局势,一马当先,稳稳地把身后三人拉开,目光一直盯着终点,第一个冲了过去。与此同时,陈谨立刻按下秒表,抬头惊喜地望向严阳,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上,挑高眉毛,陈谨大声宣布:“严阳成绩,43秒12!”
   
    观众席一阵欢呼,金莹兴奋得跳了起来。
   
    严阳一边帮金莹按摩,放松肌肉,一边鼓励道:“我可拼了,看你的了!”汗水还未退去,说话还有点儿喘气,“记得咱们的口诀,脚要稳,心要狠。刘小雨女队起跑最快,如果起跑的时候没她快也没事,别慌。她弯道和直道都不如你,只要咱自己起跑稳住了,不出大错,后面你随意发挥,稳赢。”
   
    金莹点点头,回身跟严阳击了个掌,大步走了出去。
   
    赛场上,金莹、刘小雨和其他两个二队的选手已经就位。
   
    “预备!”孙教练高高扬起右手,四人马上调整好姿势。观众席上,严阳没了刚才伪装的轻松,专注地等待枪声,眉毛拧成结。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盯着场上。
   
    金莹轻轻抿唇,加油声、交谈声、脚步声突然都变得朦胧,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耳边似乎只有细微的风声。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枪上。一声枪响,金莹瞬间如箭一般冲了出去。完美起跑!一瞬间,其余三个赛道的选手被稳稳压制住。
   
    “漂亮!”严阳忍不住握拳。观众席上也一阵欢呼。接下来,金莹一直保持着绝对优势,稳速滑行,一改往日缺陷。陈谨面露欣慰,金丙安则大为震惊,连忙追问金莹怎么变化这么大,听完翻译,陈谨神秘莫测地笑了:“像您说的,她的问题不是训练能解决的,所以我们就换了个方法。”两人正说着,观众席又是一阵欢呼。陈谨抬头,几人已经冲过了终点。抬头望去,大屏幕上500米成绩更新,第一位变成——金莹:44秒78。
   
    严阳都快把屏幕盯穿了,看到成绩出来的一瞬间,笑得合不拢嘴。
   
    挑战赛结果出来了。会议室里众人急切地等待着。陈谨一一念出:“500米的女队前三名为金莹、田苗、刘小雨;1000米是田苗、杨梦然、段丽君;1500米是金莹、徐璐、顾小萌。”“500米男队前三名为唐寒、严阳、大力;1000米为唐寒、董三京、许文钰;1500米为郝瀚、大力、李博……”
   
    大家都知道,这些排名,将成为哈尔滨公开赛的名单。睫毛颤动着,严阳的眼神灼热无比。金莹替他争取来的挑战赛机会,抓住了。
   
    “严阳。”陈谨突然出声。
   
    “到!”
   
    “恭喜你。”久违地,一向严肃的陈谨脸上露出温和的神情。
   
    严阳心潮澎湃地看向她,充满感激。金莹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对视,也忍不住微笑。
   
    曲洁看着儿子朝自己走来,原本粗粝的短发变长了,白净的脸好像也黑了,之前给他买的正好合身的衣服现在看起来有点儿空荡了,忍不住鼻子一酸,搂住儿子。严阳紧紧搂住妈妈,又笑着一一介绍旁边的队友,最后指着说:“这是金莹。”金莹上前一步,甜甜一笑:“叔叔、阿姨好。”曲洁看着金莹纤细柔白却又充满朝气的样子,小声笑着跟严振华说:“这青训营可真是藏龙卧虎,我看这姑娘长得精神。”说着,又满脸堆笑,招呼金莹,“有空去家里玩儿。”
   
    严阳赶紧拉走两人,临走前和金莹比画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电话联系哈。”
   
    回到家里,严阳正视频告知远在罗马尼亚的严忆北自己参赛的喜讯,曲洁敲响了门:“阳阳,贾长安他们都来了!赶紧吃饭了!”他赶紧挂断视频。
   
    严阳推开房门,看到众人已经围坐在餐桌边,一桌菜已经上齐,赶紧上前给众人倒好酒,然后落座。贾长安一边对严阳使着眼色,一边端起酒杯,对着严振华:“叔,看我没说错吧。严阳就是在青训营里的头牌兵!不然怎么能到哈尔滨参加这么大的比赛。”
   
    严振华还没开口,严森林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咱家阳阳长大啦。是不是还是小叔爷有眼光,不然,你现在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高兴是高兴,但面子上过不去,严振华反驳严森林,当初他让严阳报的好歹也是东北最好的大学,哪就普普通通了。
   
    这叔侄俩都一把年纪了,还争强好胜,看着他俩斗嘴,一桌子人一边动着筷子,一边其乐融融地笑了起来。曲洁也看着两人发笑,却瞥到严阳神色有异,迟迟没动筷子,问:“怎么了?妈做得不好吃?”
   
    严阳深吸一口气,而后如释重负道:“对不起,爸、妈,有一件事我之前一直瞒着大家。”曲洁和严森林愣住了。
   
    “我其实没这么厉害,我刚成为正式队员,之前的几个月里,我一直只是陪练。”曲洁愣住,严振华更是脸色一变。
   
    “我进去以后不懂事,成绩也不好,几次三番差点儿被撵回来。可我总觉得,我不能就这么认输了,所以我为了继续留在队里,就做了女队的陪练。”
   
    曲洁看着儿子已经退去稚气的脸,不觉有些心痛:“陪练?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严阳心虚地瞥了一眼严振华,又低头:“我这不是怕你们觉得没希望,让我赶快回来嘛!”怕爸妈难过,严阳又赶紧补充,“不过,陪练挺好的,我感觉自己成长了很多!”
   
    看着儿子坚毅的面庞,严振华五味杂陈,孩子长大了,远比自己想得坚韧,严振华举起酒杯,开口道:“阳阳,爸敬你一杯,你以茶代酒,祝你马到成功!”父子俩举杯,一饮而尽。
   
    只有曲洁还没缓过来,还在心疼地看着严阳。贾长安专擅活跃气氛,赶紧对着曲洁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表演:“您别看他现在这洒脱样。您不知道,他那时候气冲冲地非要回老家,我和严忆北都怕他想不开……”
   
    严阳拿包子堵住了贾长安的嘴,两个人闹了起来。餐桌上又重新欢声笑语起来。
   
    从公开赛抽签会议室出来,唐寒和大力结伴而行。
   
    大力感慨道:“你跟严阳还真是有缘,这么多人也能抽到一起。你俩是不是还住一块儿啊?”
   
    唐寒说:“他身体素质好,高原训练后,应该进步挺多。”
   
    大力还想说什么,突然愣住了,唐寒也顺势看过去,风尘仆仆的唐剑站在面前。
   
    密实的树影盖住地上错落拼接的地砖,几块平整,几块发翘,这种地砖被叫作“机关”,下完雨后,孩子们就爱在它上面蹦跶,期许某处能迸出积水,击中某个倒霉鬼。现在没有雨水,晴空万里,树荫下,孩子们换了种游戏,吹着一串串泡泡,欢呼雀跃地戳破一个又一个彩虹。两张相似的一老一少的脸庞在泡泡上映得五颜六色,又轻轻破裂。小饭馆角落的桌子上摆着两三样哈尔滨的特色菜,唐寒和唐剑相对而坐,看着窗外嬉闹的孩童。
   
    “要不是我给叶医生打电话问你身体情况,我都不知道你有比赛。”唐剑略有些尴尬地开口,给唐寒夹了个黏豆包,“没点肉,放心吃。”
   
    唐寒咬了一口。
   
    “腰伤最近没犯吧?”
   
    “没犯。”
   
    “那就好,身体重要。”说完,唐剑点了点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孩子你追我赶,满脸幸福地抬头看着越飞越高的泡泡。唐寒看着,笑了:“爸,如果小时候您对我也这么仁慈,我哪儿会有今天啊。”
   
    唐剑心里不是滋味,当初自己的滑冰梦想破灭,觉得只有豁出去培养儿子,以后才对得起他,确实让他过早地成熟了。有些艰涩地开口:“你是不是一直恨爸爸啊?”
   
    唐寒摇头:“爸,没有您,我不会把滑冰变成职业,不会有这么坚定的人生。”
   
    唐剑点点头:“这一次,爸爸在赛场上看着你,好好比,别有压力。”
   
    唐寒说:“和小时候一样吗?”
   
    “和小时候一样。”唐剑眼中有泪,举起酒杯,“来,以茶代酒,走一个。”
   
    而此刻某家私人医院,唐寒头上隐忍出细细密密的汗,和面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相对而坐,医生扶了扶眼镜,站起身来,掀起唐寒腰后的衣服,轻轻按压查看,唐寒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