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5章 雪意试才

    循声望去,说话之人着粉红缠枝莲纹长袄、下裳乃是石青八宝海螺襕裙,头上狄髻,青丝不乱。看她三十年纪,面容甚是庄严。

    琴袖识得这是宫女盛装,且非寻常都人1。于是福身行礼道:“姑姑好。”

    此女亦回礼:“有礼了。我乃皇后御前奉事之人,入宫以后,赐名彤飞。不知姑娘姓名。”薛四家识得眼色,低头问好,并说道:“这位姑娘乃是我们老爷弟弟家的小姐,小姐讳琴袖,尚待字闺中,没有出嫁。”

    彤飞一听微笑道:“方才欲至西院更衣2,恰逢姑娘说起,不知姑娘如何知晓宫中燕乐?”

    琴袖见彤飞谈吐优雅,感叹宫中教养,一揖而答:“六岁曾随家严入宫。偶然听得宫中燕乐,家严相告《玉街行》、《满庭芳》的曲名,故此能知。”

    彤飞一听,绽开笑靥道:“姑娘倒好记性。”

    琴袖笑道:“宫中燕乐绕梁,心旌摇荡,久不能忘怀,是故知道。”彤飞笑而不答,一揖而退。薛四家的忙拉过琴袖说道:“这是皇后跟前的人,果然气度与我们不同。”

    琴袖叹了一句:“虽不能见一见圣上,看这御前之人,我也心满意足了。妈妈代我告以姓名,感激不尽。”

    薛四家忙摆手道:“哪里的话,姑娘别嫌我们就好。太太今儿早上发话,说您中午用饭之后就送姑娘回府去呢。现已是午时,姑娘随我用些便饭,我那里饭菜虽不好,多少一点儿心意。”

    琴袖听了,感叹薛四家的待人实诚,也早知伯母什么样的人,不必与她计较短长,于是笑着跟薛四家的用饭去了。

    恰此时,彤飞更衣毕,静悄悄便回了丹暄堂。

    此时丹暄堂上饮宴已开,远远望去,旗幡焕然如彩霞,羽葆垂挂若流云,繁花团簇,人眼相迷,熏炉之中飘出浓香,染得满座之人浑身都是香意。杯盘秩列于案上,种种珍羞一言难尽。

    论供奉,若凤鸡、棒子骨、炙凤鸭、炙风羊之类。又有烩鹿肉、马牛羊胙肉饭等器。

    论茶食,则有大银锭油酥、小银锭笑靥、见风消、甘露饼、花头、梅花软丝果、笠帽冰丝果等般。

    论粥饭面者,若独下馒头、双下馒头、蒸香稻、蒸稷黍、蒸糯、粳甑糕、薏苡粥、西梁米粥、凉谷米粥、松子菱芡枣实粥等类。

    至于汤、酒、时果之类,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君臣于此相会,和乐且耽。

    待圣上喝过一杯之后,萧侯爷便朝三个女儿使了眼色,要她们各各祝酒。

    才袖虽方才与皇后娘娘言谈几句,可到底不敢抬眼看皇上与皇后。如今宴庆喜乐之时,方瞧了一眼,只见正中御座之上,圣上约莫五十万年纪,龙躯丰武,体态旷达。额若日轮,耳阔隆准,目射威光,髭须冉冉,昂扬有雄厚之气,望之不觉心惊,此正天子之气也!

    才袖又忙把视线移开,略略看了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三十千岁年纪,头戴龙凤珠翠冠,身披明黄大衫。玉履安详,风猷冲粹,面如鹅卵,肌肤如玉,庄严平和之态,世所罕见,大有中宫仪度。

    好在皇后看起来脾气好,才袖壮了壮胆子,先起身祝酒颂圣。皇后看见才袖,微笑着对今上说:“此女容貌颇好。”

    圣上一听,亦微笑道:“做你媳妇可好?”

    皇后笑道:“该皇上做主。”

    今上还未答,承袖与盈袖也来祝酒。今上便喝了一杯,致意而已,借着这杯酒,今上便垂问道:“我看,你三个女儿都很好,我和皇后都很喜欢。尤其女红,做得甚好。”

    萧侯爷忙喜得合不拢嘴道:“陛下过赞了,承蒙陛下不弃,息女三人如今得见天颜。得见天颜已是万幸,又得圣上如此夸奖,实在是万幸之中的万幸。”

    圣上笑道:“我也难以分辨你三个女儿哪个最好,皇后可有主意?”

    纶音3才降,彤飞忽然拉了拉在她前面一位中年矮胖女子的衣袖,掐着嗓子唤道:“鲁尚宫。”

    被唤鲁尚宫者环顾四面,见一应仆婢、下人,目光不敢及于御座之上。忽然乐声大起,金石相振,众人听得如痴如醉,鲁尚宫便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什么事?”

    彤飞说如此如此,鲁尚宫听后点头:“知道了。”话音刚落,乐声骤止,原来圣上垂问,要考一考萧侯爷三个女儿。

    “既是三人绣成这样一面绢画,想来你三个女儿的绣工皆在伯仲之间。”玉音一字一顿,颇有气力,“如此要分高下,实是为难。”

    萧侯爷笑道:“息女虽愚钝,却也稍懂诗词之事,圣上如须分明高下,臣恭请圣上赐一题,则三人题咏之下,圣明□□便是。”

    今上听后十分高兴,命人取纸笔。就见一个太监低头捧着一个置有笔墨的小案上来,萧侯爷即席亦命人撤去三个女儿的酒馔,换上文房之设。

    今上看见三女俱已将纸笔备妥,便将御笔探入砚堂之中,润足了笔头,大手一挥,成就了一个大字。太监躬身一拜,小心翼翼地取过纸笔,将那一张洒金纸展于众人目前。

    众人忙不迭一看,正中一个大大的雪字。

    雪乃冰清玉洁之物,咏雪咏得好不好,也可察觉人之心境。圣上此题不可不说是妙想。

    三女一知题目,便蹙眉思索起来。

    才袖正襟危坐,将笔拿得挺直,可因胸无捷才,迟迟不能落笔;承袖不甚通文墨,只把笔搁在黄玉笔山之上,未曾提起;只那个小小的盈袖,把笔蘸在墨里来回地滚,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到什么句子。

    萧侯爷看三个女儿皆不中用,脸已经拉长了寸许,朝她们瞪了眼睛:“快!赶快!”

    当时萧侯爷长子萧续、次子萧纯亦同在列,见此一幕,心想坏事。

    萧续见皇上顾与皇后闲话,偷偷从袖口中取出一支蝇头小楷和一小张白纸想帮几个妹妹出主意,可无奈没有墨。

    这时候萧纯看哥哥着急,忙啧了啧嘴巴,萧续一看,萧纯拿着筷子夹了一片白水鸡,放到一个小盏里沾了沾酱油。萧续猛然惊醒,忙用笔沾了沾酱油,在一张小纸片上奋笔疾书。

    写罢悄悄呼唤自己身边服侍书童应福,应福跟随萧续多年,二人互有默契。萧续握了握他的手,就把纸片偷偷按在他的手心里,应福便装作退下。

    应福退下以后,疯跑到茶房取了茶盏,开启纸片一看,上面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