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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么漫长?

    在这一天,韩淑兰好像终于找到了对于她来说,相对正确的答案。

    大概,是六十七年十一个月零二十八天。

    再过三天,就是她的生日了,可是她却等不到了。

    或者说,并不想等。

    在医院接连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过后,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双儿女连夜买了机票回了老家,在医生的叮嘱下带着她办了出院手续。

    临时请来的护工也被一股脑的装上车,跟着她一起回到了家。

    她家的房子在乡下的一处小镇,是早些年她老伴用攒下来的钱修起来的村子里的第一栋小楼。当时在村子里也曾经风光过好些年。

    现在,那房子就跟年迈的她一样上了年纪,染上了岁月的沧桑痕迹。

    孙子孙女也陆续请假从学校赶了回来,他们所有人齐聚一堂,心照不宣的等着那一件不可说的事的发生。

    医生说,她的日子就在这两天了。

    护工又打水帮她擦了一遍身子,透过窗户看着外边院子里那些跟她血脉相连的人,满脸都是羡慕:“韩大姐,你可真有福气,晚辈都那么孝顺。”

    韩淑兰听到她的话,费了半天力气才转过去头,视线却也只能停在窗户的护栏上。从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能看见含糊不清的人影。

    她的视力大不如前,听力却仍然极佳。

    几秒过后,她无力的闭上眼,连摇头都动作都做不出来,扯了扯唇角当作回复了护工的那句话。

    她的身上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布料摸起来似乎还算不错。只不过,他们都已经回来这许久了,到现在也没有人自主的来陪陪她这个将死之人。

    偶尔他们有人进来的时候,也只是瞟一眼呼吸机,再伸手探一探她的鼻息,听护工回一句还在呢,又转身匆匆的退出她的房间。

    一扇门隔开的两个世界,沉寂或者是人声喧哗,好像都要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果然,在她靠着呼吸机又撑了两天过后,胸口的那一口气越发的难以为继。

    护工为她擦洗身子的热毛巾落在她的身上,擦过她的心口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一顿,毛巾一丢就跑了出去。

    “韩大姐……韩大姐去了……”

    喧哗声瞬间静止了下来,就如同时间在那一刻也跟着停了下来一样。然后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向着她的房间而去。

    报完丧的护工老早又回到她的房间,在他们进房间之前帮着她换好了这几天置办下来的几身新衣裳。

    层层叠叠的衣裳裹在她逐渐冰冷的尸体上,她面上的神情最后也随着肌肉的松弛归于慈祥。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房间里响起了第一声哭声,然后第二声,第三声哭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在看好出殡的日子过后,依着家乡这边的风俗,韩淑兰的尸体还要在家里停灵那么几天。

    纸花纸马香烛撑起来的供台前点起了长明灯,韩淑兰坐在自己的棺材前,心里分外的冷静。

    儿子女儿分配好了时间,每天在各自的时间段,守着她棺材前的那盏灯。

    夜里的时候,那些小辈会凑在外面的院子里打一会游戏,或者通宵的打一晚上扑克牌,就算是为她送行。

    这样的待遇,在同村的这些老人里面,绝对算的上是好的。可是,韩淑兰却觉得心里好像空了那么一块。

    突然多出来的这许多时间,让她开始思索起来她这一生的意义来。

    夜里的时候,在守着时辰替她烧完纸钱过后,她的小女儿背着人偷偷的溜到了房间里,沉默的为她上了三根香,吸了吸鼻子就坐在她的身边。

    小女儿根本看不见她,她一转头就能看见小女儿垂下的眼睑里面,未曾说出口的万语千言。

    她想,对于她的死,或许他们的心里也是难受的。只不过,这些年的疏于表达,让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毕竟,自从她的这些孩子逐渐长大过后,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眼泪。

    七天时间,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光景。村子里的那些人,以及她娘家那些人都带着花圈礼炮什么的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

    在出殡的前一天,娘家人派出一个代表瞻仰完她的遗容,就由着雇来的帮手在棺材上打下了第一根棺材钉。

    棺材钉约莫十厘米左右,通体黑色,每砸进一根她的魂体就虚弱一分。

    到最后,她就跟看过的鬼片里那些鬼魂一样,轻飘飘的踩着唢呐锣鼓声的节奏,跟着自己的棺材,到了那块老早选好的风水宝地。

    坟头的墓碑,是这七天时间里面他们找匠人赶制出来的,不说精细度,至少表面看过去还算富丽堂皇。

    墓碑上镶嵌着一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墓志铭洋洋洒洒一百多个字,写着她这平凡的一生。

    哭声和鞭炮声,起了又停,让她的心不禁也跟着这个氛围,觉得有些难过。

    所有人走完整个流程,最后在她的坟头烧了一堆纸钱,全数离开了这里。

    只剩下她,坐在坟头的石沿上,发现自己根本哪里都去不得。

    她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这些人大概是去她家里一起吃一顿午饭。或许明天,或者后天,她的儿女和孙子孙女,大概又要重新踏上归途。

    她坐在坟前,一直到黄昏的第一声鸟啼,才换了一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