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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江南

    二月廿九,天下第一的刺客组织暗影阁被朝廷剿灭。

    爱恨情仇、名利纠葛……所有不见天日的脏污与血迹被一场大火燃烧殆尽,诞生于杀戮中的金银山轰然倒塌。

    整个黑夜,王朝的国库被源源不绝的翠玉珠石、奇珍异宝照亮。那扇承载了王朝经济命脉的大门关上的刹那,整个江湖近三十年的恩怨就此结束。

    三月初三,马蹄踏未干的春泥,奔赴在前往江南的道路上。

    车夫戴着斗笠,嘴里叼着一根来路不明的细长野草,驱车的长鞭时不时挥舞在空中,随后没精打采地落下,连声响都未发出半点。

    窄路崎岖,泥地坑洼,老旧的木料似乎要随时散架。

    吱呀、哐当。

    马车里的人跟着车轴一起颤抖。

    终于,有人掀起车帘,那是一名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脑后编着错杂的蝎子辫。

    她斥责道:“病秧子,你到底会不会赶车,骨头都要震散架了。”

    车夫食指顶上斜落的斗笠,露出清俊却苍白的容颜。

    他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眼下有浅浅的乌青,棕黑的眼眸更是透露出深深的倦意。

    他说:“月牙儿,你也知道我是病秧子,病秧子赶了一夜的车,没倒下就很不错了。”

    江月明道:“朗云何,你进来,我们换。”

    “别,就你那猫眼珠子,隔着十里都能叫官兵认出来。”

    朗云何漫不经地朝江月明一蓝一金的双眸扫过,回头继续赶车。

    江月明的外祖母是胡人,母亲随着外祖父,是标准的汉人长相。江月明随母,皮肤白皙,身材娇小,五官精致,若是忽略那双异瞳,她完全符合汉人对娇俏玲珑的想象。

    江月明赶紧掏出随身带的小镜子。

    “药效过了?娘——”她钻回马车,指着自己的眼睛,“时间越来越短了。”

    应梦怜让江月明靠近,二指撑开她的眼皮,仔细瞧看:“刚才还好好的。唉,现如今没有足够的药材,配出的药丸效果大不如从前,你先将就着。”

    应梦怜取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一粒红色小药丸让江月明服下:“半天是可以坚持的,你出去替云何,等你爹醒了,让他赶车。”

    应梦怜的右边,江横天双手交叉背靠马车,再颠簸的路段也没能干扰他,依旧呼噜打得震天响。

    逼仄的空间里,六岁的江风清趴在江横天的大腿上,他体质特殊,百毒不侵,总把毒药当糖豆嗑。刚刚才偷吃完应梦怜炼制的九毒散,现在睡得可香。

    应梦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一行五人,除了年纪最小的江风清,其余皆是暗影阁的刺客。

    放在往常,黑崖刀客,白骨三娘,照夜胡娘,千面扇鬼,任意一个名号报出去都能让人闻风丧胆。他们甚至想好了,过两年就给江风清安一个“药偶娃娃”的名号传扬出去,帮他在江湖上造势。

    可是天意弄人,短短几天,风云聚变。

    暗影阁覆灭那日,他们千方百计寻来四具烧焦的尸体混淆视听,带着小娃娃在皇城躲了三天,终于等到皇城布告:暗影阁余孽已被尽数剿灭。

    官家松口了,他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但是皇城人多眼杂,江湖势力对他们的存亡保留看法。以免夜长梦多,江横天弄来一辆破旧的马车,他们连夜出城。

    身为刺客,几乎无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和样貌,更不知道黑崖刀客、白骨三娘、照夜胡娘是一家。至于千面扇鬼是黑崖刀客的徒弟……知道又如何,反正认不出来。

    既然如此,不如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江月明服下药丸,眼珠变成寻常的棕黑色。

    驱赶马车,他们沿山路而下。

    远离皇城后,前方的景物似乎就没有变换过,一路上除了山就是树,绿油油一片没有尽头。

    江月明自认赶车技术不错,起码比里面那个强,可依旧被崎岖的山道颠得不成人样,不禁怀疑:真的走对了吗?

    她驾车近乎半日,终于在一处山脚看到一个可供歇脚的客栈。

    一眼望去,客栈有些老旧,双层,不大。名字顺应天时地利,叫“倚山居”。

    赶路辛苦,大家好几天没正经休息过,更何况马车拥挤,露天又寒凉,不如客栈舒适。

    于是江月明冲马车里说:“娘,你把大家叫起来,我们去客栈。”

    江月明将马车赶到客栈门前支起的草棚,棚顶不知经历了什么,大大小小布满了窟窿。

    车里的人陆续从上面下来,都是睡眼迷茫。见此,清凉的山风识相一吹,他们清醒了。

    众人巡视周围,只能评价四个字:偏僻荒凉。

    再打量“倚山居”:前院乱糟糟一片,缺乏打理,鸡鸭倒是养了不少,所以地上几乎没有杂草。客栈嘛,看上去普通简陋,空气中若有若无散发出一股朽木特有的陈旧腐败的味道,仔细辨认后还有淡淡的腥味。

    一行五人,其中四个都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加上刺客的身份不比寻常游侠,警惕性本就高。江月明绕着客栈走了一圈,在侧边的矮灌木丛中发现了异样。

    她折下两根木枝,十分嫌弃地将草丛中的东西夹起,回去展示:“你们看。”

    白色的人指骨被带叶的棕黑木枝衬托得阴气森森,但是并没有吓到人。

    江月明展示完退后几步,用力一抛将骨头扔回原地。

    她拍拍手上的灰土,眼里冒出几分兴奋:“这是黑店。”

    黑店好哇。

    几人毫不在乎走了进去,先将店面的布局简单扫一遍。

    大堂无人,一楼的陈设简单,零星的桌椅板凳,酒器瓷瓶,最为醒目也最为突兀的则是货架上放置的大金盆,金光灿烂,一下就为这间朴素的黑店增添了财气的光辉。

    江月明他们被颜色吸引,上前围看。

    江月明伸出食指往盆沿上一摸,很干净没有灰尘。再掂重量,她道:“可惜了,是假的。”

    “谁家会把真金放在台面上。”朗云何说完,把江风清抱起。江风清个子矮够不着,现在能碰了,两眼放光,伸手就想把大金盆抱在怀里:“阿姐,钱!”

    朗云何抱着年幼的小个子远离:“假的,换不了钱。阿清乖,不要碰。谁知道这盆是用来洗脸还是洗脚,别跟姐姐学噢。”

    江月明将刚才碰过盆的手指使劲往朗云何衣服上蹭,附赠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