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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四回义薄天口无拦

    姜芍背着哥舒鹫的胡刀,一路往北。往日出行,总有星宿陪同护送,不想孤身游荡也别有一番情趣。她合上眼,任凭林风吹拂发鬓——突然,她心中一颤,猛然睁眼,警觉地环视四周。

    没有人。

    猛兽的直觉告诉她,有敌人正潜伏在四周。

    来者不善,但为何躲藏?难道是等我放松警惕再出现吗?哼,何必多此一举。既然被我发现,就堂堂正正来一决胜负好了!

    姜芍即刻抽出胡刀,大喝道:“何方毛贼,瑟缩不出,是想暗算我吗?”

    此话一出,答案便纷纷现身——左四右三,一共七个身着土色披肩的人“唿”地从林木中飞身而出,顷刻将姜芍围在中心。他们手上各有一支短戟,齐刷刷地指向她。

    姜芍临危不惧,冷冷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若不慎伤及尔等性命,也好知道向何方请罪。”

    谁知那些人一声不吭,不等她说完,便像饿狗一般,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姜芍见对话不成,也懒得客气,飞身下马,挥刀迎敌。

    她虽然不是专长使刀,但胜在功底深厚,三招两式对付些杂碎,可谓绰绰有余。无奈对手有七个人,打退两个,还有五个涌上来;击飞三支戟,还有四支直取要害。姜芍旨在尽快脱身,并不想置对手于死地,因此一直有所保留。但那七人显然冲她性命而来,丝毫不含糊,招招要见血。她之前在船上摔过一跤,如今脚踝还有些不便。这样被围成铁桶一般,要走又走不得,要杀又杀不下手,恐怕也不是长远之计……

    就在她纠结之时,半空中突然飞出一条长鞭,伴随一阵高呼——“是谁在你孙爷爷面前撒泼呢?”

    只见孙望庭跳入重围,一站住脚,便立刻朝姜芍笑道:“这才放监多久,又惹上是非了?”

    “胡说!这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冲上来就打,关我什么事?”

    孙望庭对那几人笑道:“木口木面的,怎么跟那哥舒鹫一般德性呢?”

    姜芍听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啊,这些会不会是哥舒鹫的门生?见我背着他的大刀,找我寻仇来了?”

    孙望庭见那七人面色木讷,目有杀意,估计八九不离十了,“管他呢,脱身要紧。”

    姜芍点点头,便对那七人道:“我已好心相让,你们若还不领情,莫怪我痛下狠手!”

    孙望庭笑笑,“你跟这群木头人废什么话呢?”

    姜芍正色答道:“把话说在前面,等会有什么事,也不会理亏。我可不像你这么没责任心。”

    “你们这些出身名门的人真是麻烦……也罢,现在该说的都说了,是生是死,后果自负!”

    二人交换眼神,随即展开反击。

    孙望庭迫不及待地使出火字鞭:左一点、左一撇、右一钩、右一捺——星火燎原,敌人无所遁形。

    姜芍也不逊色:简练的招式下,是比谁都熟练的兽行法。无论对手有多敏捷,她也能在闪避之中步步逼近。

    孙望庭凭一尾长鞭,将对方手中短戟逐个卸下。

    姜芍索性收起长刀,用拳脚将人制服。

    片刻之间,七个人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地上动弹不得。

    孙望庭上前拉住一个问:“你是哥舒鹫的跟班吗?”刚说完话,就见那厮嘴里不住地冒白泡。他急忙将人丢开,惊叫道:“坏了!”

    姜芍问:“你做什么了?”

    孙望庭猛地摇头,“我一扯他起来,就这样了。”

    姜芍如梦方醒,匆匆将其余六人拉起——无奈为时已晚,全数口吐白沫而亡。

    “天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孙望庭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不是被你打到五脏破裂死的吧?”

    “胡说!我哪有这么重手?何况五脏破裂,不是应该吐血吗?口吐白沫更像是中毒。”姜芍顺着一具尸首的脖子往下看,留意到腰间有一撮冒出来的毛。她蹲下身子,将那撮毛拔了出来,“啊,是毒镖。”她将之递给孙望庭,“随身携带的暗器,也是败阵之时用于自尽的工具。”

    孙望庭接过来小心端详了一阵,问:“如果这东西这么厉害,刚才怎么不见他们丢出来?”

    “提炼毒药又不是烧水,要花很多功夫,因此每一滴都弥足珍贵。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使出来。我们才两个人,他们肯定认为没这个必要。”

    孙望庭又开始摇头,“明明杀掉哥舒鹫的人是大师兄,他好心将刀送给你,竟会害你被人误会……”

    “不要紧,我们当时不都有出一份力吗?说起来,你怎么会跟在我后面?不回惊雀山吗?”

    孙望庭瞪眼答道:“谁跟你了?我这是顺路去探母而已!”

    姜芍笑笑,“也罢,既然他们是冲我来的,这七条人命就算在我身上好了。”

    孙望庭傻眼了,“喂,要是没我出现,你能这么轻松搞定这些人?凭什么让你一人领全功?”

    姜芍不解,“这又无甚值得夸耀,有什么功不功劳的?”

    “少当家,话可不能这么说。”孙望庭说着就开始将那七人的尸首拖到路边,“我好歹也是无度门的入室弟子,武艺虽不及你,但也并非无能之辈。何况我确实有和你合力抗敌,若被人知道你凭一己之力降服了七个杀手,我的颜面何存?岂不是要被天下英雄所耻笑?”

    姜芍昂起头问:“你武艺不及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有我的掌印,我绝对脱不了干系。你就算跟人说,这七条人命死于你手,也不会有人信啊。”

    孙望庭一时气结,高举双臂叫道:“好了、好了,我不要全功,你三我四如何?”

    姜芍冷笑,“我登河少主,怎可能输给你一个无名小卒?”

    “你这是在质疑我火字鞭的威力吗?”

    姜芍也不跟他胡闹,反倒是认真想了一会,道:“可这里有七个人,我们不可能平分啊。”

    孙望庭见争不出个结果,便提议:“要不一人三个半?我们各自了结三人性命,最后一人则是我们合力打死的。这样总行了吧?”

    姜芍点头应允:“可以,到时遇上寻仇的人,别忘了留我一份。”

    “一言为定。”

    两个人合力将七具尸首处置后,便又一同上路。

    “令堂是一个人住吗?”姜芍问。

    “是。”

    “可你家里不是还有……”姜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到了敏感话题,马上就停住了。“抱歉,我不应过问你的家事。”

    孙望庭讪讪笑道:“别介怀,我和我娘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人问。你是想知道我哥的事吧?”

    姜芍没有点头,“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完全没必要对我一个外人开口。”

    “无所谓了,反正我哥也把我当外人。”他顿了顿,又道:“是他怂恿父亲休妻的,那时我还没出生。我娘倒是没说过他们什么坏话,我也知道她不想我带着仇恨长大,可、可是哪里有做儿子的……”他的喉咙开始怪怪地发痒,“母亲说,他小时候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本心一定不坏。只是一个好人,怎么可能对生身母亲做出这种事?”

    姜芍问:“你怀疑令堂的话?”

    孙望庭想了一会,又摇了头,“怎么说呢……从我第一次见他开始,他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可我毕竟没怎么跟他相处,母亲好歹养了他十六年,我还是相信母亲的。”

    姜芍微微点头,“令堂独居,也不容易啊。”

    “我娘生来硬朗,没事的。”

    “可再硬朗的人,年岁渐长,也会有不便。”

    孙望庭皱了皱眉,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芍眺望前方,道:“反正她如今住地距离登河山地界不远,不如让她迁到登河山脚下,我着星宿们照看她,这样你也没有后顾之忧啊。”

    孙望庭一听惊了,“我们非亲非故,真真受不起!”

    姜芍笑了,“我难道还有企图不成?令堂多年来忍辱负重,又如此坚强大度,我心中敬佩,不想她老人家吃苦罢了。何况你我一场朋友,于我又只是小事一桩,既然方便,何乐而不为?”

    孙望庭有些受宠若惊,但既然受益的是自己母亲,他又不忍推脱,“那、那多谢少当家仗义相助!孙望庭来日定报大恩!”

    姜芍高声笑道:“哪里话?我祖父姜疾明行走江湖时,不知接济过多少英雄豪杰,普天下受惠者不计其数。我没有他那样如雷贯耳的声望,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二人行了半日,见前方一处村落,村口树下趴着一头闭目养神的黄牛,周围有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围着一条狗在玩。其中有个高个子的,远远见到孙望庭,便大叫道:“二郎哥哥回来了!”

    孙望庭立刻跳下马,冲上前去,一一喊出了那些孩子的名字。

    孩子们簇拥上来,一下将他抱成团。

    “你都好久没回来了!”那个高小子笑道。

    孙望庭也欢喜异常,兴致勃勃地将狗抱起来,问:“你们有好好照看我娘吗?”

    “当然了,谁想被你打啊!”另一个孩子应道。

    孙望庭敲了那孩子的脑门,刚要开口,就见姜芍站在远处不动。“啊,都是你们这群臭小子,让我把贵客都给忘了。”他招手让姜芍过来,“听好了,这可是登河山的少当家姜芍,大家都有些敬意!”

    孩子们对登河山大名早有耳闻,一直向往不已。如今亲眼见到少主本人,更是敬畏,一个两个都乖乖地站直不动。

    姜芍也没有架子,上来跟众人打了招呼,便问:“还不快去拜会令堂?”

    两人一先一后穿过村子,一路上不知跟多少人寒暄过,终于停在一间屋前。孙望庭用力拍了两下门,叫道:“娘,你儿子回来了!”

    门几乎是立刻飞开的。“二郎!”蒋千风精神爽利,一见孙望庭便笑得合不拢嘴,“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啊?”

    “心血来潮,自然没有事先通知。”

    蒋千风拉着孙望庭就要进屋,却见一个生面孔立在门外。“啊,二郎,这位少侠是……”她立刻注意到了姜芍的靴子,“是登河山来的……”

    “娘,这位是登河少主姜芍。”

    姜芍一步上前,作揖道:“老夫人在上,姜芍打搅了。”

    蒋千风又惊又喜,问:“二郎怎么会认识登河山的少当家呢?”

    孙望庭笑笑——总不能说是因为我们绑架了她吧?“呃,我们早前在摩云峰相识,正好同路,就一起来探望你。”

    蒋千风笑着点点头,忽然回过身将孙望庭拉到门内,低声问:“你哥找到没有?”

    孙望庭摇头,“还没消息呢,大师兄也说他毫无头绪。”

    蒋千风正色道:“如此说来,我早前见到的可能真是他……”

    孙望庭大吃一惊,可又不敢高声说话,压着嗓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晚,我正准备熄灯就寝,见有个人站在田地另一头,身形跟大郎一般,但看不清样子。”

    “你连他样子都看不清,会不会认错了?”

    蒋千风猛地摇头,“我也觉得是错觉,但又实在好奇,于是就将白天剩下的一点羊肉羹热了,放在门外。结果今早一看,居然全部吃清光了!”

    孙望庭眯着眼问:“你怎么知道不是被野狗吃的?”

    “你当你娘是痴愚吗?野狗会用勺子喝汤?会用筷子夹肉?”蒋千风轻轻拧了一下孙望庭的耳朵,“而且你哥口味重,一般人还吃不消我的手艺。”

    “我还是觉得是被小孩偷吃的。”

    “胡说什么呢?这里谁不知道你大师兄是三眼魔蛟纪莫邀?村里的小孩离我屋子十步以内都要踮起脚尖,怎么可能有胆来偷我的肉?就不怕被你收拾?”

    “等等,他们是怕大师兄还是怕我啊……”

    “你别管,总之我觉得除了大郎,不会有别人。”

    孙望庭不想让姜芍在外面等候太久,唯有安抚道:“反正他也不受我们控制,没伤到你就好,我会继续留心。”随即转过身招呼姜芍过来,“要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姜芍道:“母子重逢,自然多话,不必管我。”

    蒋千风也急忙迎客,“少当家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当家大人可好?”

    “家父一切安好,多谢关心。”

    闲聊一阵,蒋千风就张罗着烧火做饭,为二人洗尘。

    姜芍也不拐弯,问:“此地清苦,不知老夫人可愿移居登河山下?我着星宿们看护你们一家生活。”

    蒋千风一怔,半晌才回到厅里,问道:“少当家何出此言?”

    姜芍愣了一下,答道:“令公子与我也算是共历过生死,我知老夫人独自生活不易,想出一臂之力,报知己之恩罢了。老夫人千万不要误会。”

    蒋千风发了一会呆,又松开笑容道:“少当家莫怪老妇无礼,只是我在此多年,多少有些不舍得。再者,龙床不如狗窝,我年纪又大,恐怕住不惯新居。若让你白费心机,岂不是罪过?少当家的好意,老妇都记在心上。二郎承蒙赏识,我作为母亲,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再受深恩?”

    姜芍听罢,答道:“老夫人自有道理,我不强人所难。不过哪日要是改变主意了,也请不要迟疑。只需传书一封,姜芍乐意效劳。”

    蒋千风忙欠身道:“我娘家姓蒋,少当家不介意的话,就随乡民唤我蒋姨好了。再多的礼,只怕我经受不起。”

    孙望庭见她们一来一往,也不好插嘴,只待母亲忙着做饭时,才小声对姜芍道:“你这人,还真是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姜芍不解,“怎么了?”

    孙望庭拧紧眉头,道:“哪有你这样,一进门就要请人搬家的?稍微含蓄点,先暗示一下就行了。一坐下来就怂恿我娘搬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财大气粗、施恩求报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况来之前,你不是也觉得挺好的吗?”

    “我当然想我娘吃好住好了!可你也不想想,她当年连我死鬼老爹的一纸婚书都不稀罕,二话不说就净身出户,多年节衣缩食都不肯靠人接济,今天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接受他人恩惠?”

    姜芍细想了一回,立刻慌张地问:“如此一来,刚才我岂不是冒犯了令堂?”

    孙望庭笑笑,“莫怕,我娘最大度了,不会怪你。”

    姜芍这才心安,之后便不再提起此事。

    午饭过后,蒋千风说要进屋收拾些糕点给姜芍带走,不等对方推辞,便一手将孙望庭一并拉了进房。

    孙望庭正好也有话要问,便抢先一步道:“娘,你刚才也回绝得太干脆了!你不是说,这里要什么没什么吗?搬去她那头多好。”

    蒋千风笑道:“你以为我不晓得吗?换作是以前,我当然愿意往好处去了。只是我若搬走了,大郎又该去哪里找我呢?”

    “都说那不一定是我哥了……”

    “你管他呢?万一是怎么办?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多少艰难都熬过来了,还怕在这里终老不成?”

    孙望庭见母亲意志坚决,便不再劝,“罢了、罢了。那就让她早些回去,我先睡个觉。”

    谁知蒋千风又一掌拍在孙望庭脑门上,骂道:“臭小子,有你这样待客的吗?好意思让她一个人离开?”

    “这、这是要我送她回登河山吗?”

    蒋千风瞪着他,不说话。

    孙望庭扁了扁嘴,“不是吧?那样天黑前肯定回不来了……”

    “她是贵客,又这样体谅我,你好歹也该送她到登河山脚下吧?”

    “娘,她才是地头蛇!我送她回姜家的地盘,自己反倒像个不请自来的外人了。”

    蒋千风不买账,“你不送也罢,就直接回惊雀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