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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她其实想说,你能不能不出国,你能不能不走,我不想谈异地恋,我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但她的骄傲只让她红了眼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她拐着弯想逼温听澜说,也到底也没听到。

    笔尖断了的那一刻,她说:“温听澜,我们分手吧。”既然你要出国的话。

    温听澜的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面部表情却仍然缺失数据,这让她看起来像一个静谧的人偶娃娃,美丽,毫无灵魂。片刻后,她终于应了声,声音淡淡的:“这几天,你就在琢磨这个?”

    单京雅咬着嘴唇,她觉得眼泪快流下来了,温听澜又说:“你想好了?”

    “……嗯。”单京雅声音闷闷的,她不愿意承认,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怀着期待,期待温听澜说我们不会分手,我也不出国了。

    但是期待注定会落空,因为那不是别人,是温听澜。

    温听澜只点了点头,平静又温柔地说:“也行——你想好了就行。”

    单京雅被这句“也行”砸懵了,她拎着书包一路窜逃,逃出教室,逃出学校,逃出她们平时放学回家一起并肩走过的街道,像是后面有狗撵着她似的,夕阳在后面安静沉浮,不费什么力气就追上了她,那橙红色的光如影随形,无论她跑到那里都将她浸泡其中,躲也躲不开,汩汩流血的色泽,昏暗下去的环境。连带着她的心碎,抓不住的逝去的青春和爱恋。

    ——也行。

    此时单京雅再听到这两个字,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心脏也后知后觉地、缓慢地泛起闷闷的疼痛。

    当时提出分手,她是想快刀斩乱麻,可谁知,还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她以为是斩断了,可是心里某个角落里,它还在,剪不断理还乱,春风吹又生。

    温听澜看到她的颤抖,非常明显,幅度不算大,但可以看出是抑制不住的那种,她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对待病人的态度温柔,安慰道:“不拉窗帘了,放松,别害怕。”她可能把这个生理反应当作是抗拒拉开窗帘的条件反射了,但不知道引起条件反射并不是阳光,而是十年前的她自己。

    被这么拍着,单京雅真的平静下来,她自己心里也着急着,不想在温听澜面前露出任何难堪的、怯怯的样子。但这么平静了下来,感受到手上接触的那一小块冰凉的皮肤,她立刻抽开手。

    “……嗯。”她含含糊糊地应,垂下眼避开对视。

    其实当心理医生,倾听患者声音是主要的任务,知道他们到底钻到了哪个牛角尖,才知道怎么把他们带出来,但是单京雅沉默着,明显是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于是温听澜起了个话头,问:“你刚才在看电影么?”

    单京雅“嗯”了一声,这明知故问,在她关上电视之前,她明明都看到屏幕了。

    “看的什么片子?”

    “《春光乍泄》。”

    温听澜扫了一眼单京雅的观影环境,混乱,邋遢,她说:“为什么选择这么致郁的故事?看了不会心情更不好么?”

    单京雅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说:“无所谓好和不好。”

    温听澜在心里道:情绪持续性低落。她问:“什么会让你觉得开心和放松?你讨厌阳光,那黑暗的环境会让你觉得放松一点么?”

    单京雅看着她,缓慢地摇头。

    黑暗像是模拟出了一个人造的子宫,温暖昏暗的环境里,如同孩童般蜷缩静卧,可那也是短暂的自欺欺人。

    温听澜看着单京雅。她卸去了妆就显得苍白、病怏怏的,脆弱得像是能随意折断,眼眸里是麻木沉寂,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继续追问:“最近的一件让你情绪起伏、感觉开心的事情,是什么?能说说么?”

    单京雅想说是你。是刚才打开门,看见你站在晨光里,她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那一瞬间升起的情绪与烦闷、痛苦、难过、厌恶统统没有关系,如果非要分类,那只能挨上一个开心的边。可她抿住嘴唇,还是摇了摇头。

    “不愿意说?还是没有?”温听澜明明是在追问,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咄咄逼人,反而让人有种想要回答的欲望。

    “没有。”单京雅说了谎。

    温听澜觉得有点诧异,如果单京雅说的是真的,最近一件快乐的事情都已经在记忆里消退远去到想不起来,那么这么长时间,她是怎样撑过来的?她分明没有轻生倾向。人的情绪像是心电图,也是有所起落的,有起伏,有高兴才有伤心,有喜欢才有讨厌,如果一直只是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那人岂不是和死掉一样?

    人如果没有盼头,没有念想,该怎么活下去呢?

    只能如同行尸走肉。

    “那么把时间放宽,说一件你的人生中,让你感觉最开心的事。”温听澜又说。

    单京雅抬起头,她几乎要怀疑温听澜是不是故意的了,她对待她的态度像是真的陌生人,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医生和患者,平淡如常,可就是太正常了,正常到单京雅又开始心痛。

    她看到温听澜平静认真的目光,那颗心淹没在黑色的水里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破罐子破摔一样。

    “你真的想知道吗?”

    “十一年前,我的十六岁生日,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单京雅说,她想努力掩住自己的哽咽,但硕大的委屈还是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不等温听澜接话,她又自顾自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天下了大雨,本来以为没法庆祝生日了,可是我随口说了一句想吃草莓蛋糕,有个人就听进去了,冒着雨买了蛋糕横穿大半个城市,送到我家。”

    “我们一起吃蛋糕,气氛刚好,我对她说我喜欢你,然后我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那真的是……我生平最开心的一天。”

    单京雅现在想来,可悲地发现,这居然她这么多年唯一一点念想。唯一一点,在她被黑色的水淹没的时候明亮的东西,当然也是痛苦的,可是,就连她给她的痛苦,都在回忆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