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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日本女孩雪奈子

    “雪奈子,你仔细看看这钢笔的笔帽上刻着的是什么字。”

    雪奈子自然拎起笔来端详,笔帽上确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刻印,依纹路判断,许是出自孩童的手笔,字虽然粗糙了些,但依然容易辨认,分明是“杜若愚”三字。

    雪奈子张着圆圆的眼珠望向拓也,问,“父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名,不知父亲想让雪奈子做些什么?”

    拓也先生弓下腰,好把视线放得与雪奈子齐平,他的唇边泛上一抹促狭的笑意,口吻和煦,“确实是一个人名,不过,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名,知道杜若愚是谁吗?”

    雪奈子如实摇头。

    “上海杜氏,祖上曾在清庭任职,后弃政从商,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家业已经涉及织造,酒楼,当铺,票号等多个方面,在上海颇有财力和政治影响。现如今的当家人杜承祖是个满清遗老,但是年岁大了,杜家在他手中也掌管不了几年了。他虽然有个挺有本事的女儿,按照中国人‘传男不传女’的观念,也只是给别人做嫁衣裳,那些数不清的财产,迟早都会传到他的长孙杜若愚手中。”

    雪奈子望着拓也被酒精浸红的脸,以前只知他是个落魄的画手,多年不执画笔,只管令她提笔作画,再挑些上乘的画作托同族人卖到日本去,得些钱财好叫他买酒买肉,醉生梦死,殊不知,他还有这样的心思,留意时局,知晓商事,到底还是她轻看他了。

    “父亲的意思是,这支钢笔是杜家公子丢的,您是想让雪奈子把笔送回杜宅,顺便讨些赏钱吗?”雪奈子斗胆猜测道。

    拓也露齿大笑,他本就长相显老,一旦笑得放肆了些,那些藏着掖着的褶子也都乖乖现了形,乍眼看去,像是一只秃噜了毛的病猫,“我的乖女儿,你的父亲岂是一些零钱就能打发的叫花子?你可知这支钢笔是如何得来的?”

    雪奈子心下思忖,若非是路上拾遗,父亲心中必定已经有了盘算,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走卒,胡乱猜测只能露拙,还不如顺水推舟,“孩儿愚笨,还请父亲明示。”

    拓也收敛了唇角的笑,方才他有意抛出三个问题,不过是想探探雪奈子的口风,自从他们搬至这个弄堂,雪奈子就深居简出,除了买菜做饭,就是埋首作画,确如一张白纸,这对拓也而言,无疑是个易于掌控的提线木偶,值得赌上一把。

    “这支钢笔是今日酒楼里一位姑娘身上的,我相信她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宋月儿。”拓也又朝雪奈子身上打量了两眼,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口吻戏谑,“当年你果然没有骗我,你和你姐姐长得可真像啊,如果不仔细辨认,以假乱真绝对没有问题。”

    雪奈子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直扑扑地盯着拓也因得意而扭曲的嘴脸,只听他继续说,“没想到宋月儿竟然和杜家公子有牵扯,据说是初恋情人的关系,只可惜几年前分开了,现如今宋月儿拿着这定情信物去杜家找人,却连杜若愚的影子都没见到。”

    “父亲说的这些和雪奈子有什么关系。”雪奈子冰冷地说道,“我不过是个日本养女,父亲五年前不是说了吗,已经为雪奈子争取了日本天皇的庇护,是个名正言顺的日本人,怎么现在又想让雪奈子变回中国人?”

    拓也还没挑明,雪奈子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等聪慧,就算入了鱼目混杂的杜府,想来也不易被识破,确是上佳之选。他歪嘴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摆脱这个小巷子里的生活吗?只要你假扮你姐姐去杜府相认,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我得到我想要的钱和人脉,这有什么不好?况且五年前,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你在嘉兴苦等你姐姐三日她都没有出现,明明是她抛弃你在先,现在你抢走她一两样东西也是应该!”

    “父亲难道就不怕我去了杜府以后,就摆脱了你的控制?你又怎么知道我会乖乖地听你的话,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呢?父亲别忘了,雪奈子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女孩了,我长大了,也能画画谋生,这些年父亲以我为赚钱的工具,五年前的那笔债也足够还清了吧?”雪奈子恶狠狠地剐了拓也一眼,五年间她忍气吞声,不是她雪奈子好欺负,只是她举目无亲,就算逃,也不知能逃到哪儿去,况且拓也确实曾救她于水火,又是教会她作画的师父,她才与之相依为命,停留至今,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受他摆布!

    拓也扬起手,换做之前几日,那一巴掌早已落下,但此刻他却迟疑了,雪奈子说得没错,她的翅膀硬了,想飞便能飞,若是非打即骂,只能把她越推越远,他放下手,一反常态地堆起笑,说,“我并不是想要强迫你,你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不去,只是中国有句老话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姐姐已经离开上海去了广州,这是我们父女俩绝好的机会,只要攀上杜家这棵大树,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父亲也不希望你能为我做什么,只是在你飞黄腾达以后,别忘了还有我这个父亲就好。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拓也折步回了内屋,雪奈子用余光目送了他离去,默默地抓皱了手边的画纸,有些回忆她不愿想起,但人心总愿藏污纳垢,那些刻意不去提及的,往往才是扎在最深处的一根刺,早已流不出脓血,却也痛彻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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