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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08章

    杨攸道:“还不就是隐晦地说些压人的话, 比如我诚心诚意请廖家来京城,宫里宫外不少人都晓得,他们要是不来, 外人不见得不起疑。本来么,京城名医多, 对廖云奇只有好处。”

    阿蛮释然一笑,“你在那边的时候就应该这么说。”

    “面对面的, 又是被我连累的,怎么好意思?”

    “也是。”阿蛮喝完茶, “没别的事儿了, 我回去复命。”

    杨攸送她出门,下午照着章程训练属下骑射, 一个个大小伙子被她收拾得恨不得哭一鼻子,却又无法忽略她好得出奇的骑射功夫,也只能往好处想:只要累不死,就能有被她训练出样子的一日, 就可以在别的亲卫军面前耀武扬威。总之,这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大统领颜学开过来转了转, 高兴得哈哈大笑,说别的亲卫军也要添像杨郡主这样的好手。

    得到的是骁骑卫七嘴八舌地抗议,说好歹等到他们成气候了再说。

    颜学开更高兴了,说那就看你们的表现,然后溜溜达达地走了。

    杨攸瞧着, 心里发笑,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暮光四合时分,整队训话之后,便让属下解散, 明日继续,自己到值房看了些公文,这才回了府中。

    杨夫人把碍眼的下人都打发了,杨攸惯用的亲卫、下人陆续来到府里,各司其职,帮她打理内外,眼下她回到家里,便不会看哪儿都不顺眼了,心情就很不错。

    到了书房院,更衣洗漱之后,她站在饭桌前,奇怪丫鬟怎么还不摆饭,杨夫人亲自拎着食盒进门来,有点儿意外:“您怎么来了?”

    杨夫人顾自打开食盒,亲手给她摆饭,“做了几道菜,本想让灶上热着,不想刚做好你就回来了。”

    “辛苦您了。”杨攸坐下,瞧见有自己很久没吃过的狮子头,夹了一个到碟子里,尝了尝,笑,“这个您做的特别好吃,以前经常跟太后娘娘说呢。”

    杨夫人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

    “人家又没亲娘照顾这些,你说这种话合适么?”杨夫人有些小心翼翼地道。

    “不是一回事。”杨攸笑了,“她的管家厨艺特别好,跟着到军中做了伙头军,当然会给她开小灶,她就总显摆管家做的饭菜,我们可不就得说说自己的亲友做的比管家好的,她听了就让管家学,一我们能一块儿饱一饱口福。放心,她没那些小心思。”

    杨夫人释然,逸出愉悦的笑容,“既然喜欢吃狮子头,以后隔三差五地给你做。”

    “好啊。”说实话,杨攸还不能完全适应母亲转变得这么贤惠——以前被磨着的日子,实在是度日如年的那种痛苦,情形一下转好,她不免担心长久不了。

    有两名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来,放下一叠衣物。

    “我和你弟弟吃过了,你慢慢吃。”杨夫人叮嘱着,转去整理衣服,“这几天跟房里的丫鬟给你做了几件衣服,在家的时候就换着穿。对了,官服要不要做一两套备用的?”知道女儿的差事不乏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时候,筋骨是早练出来了,衣物的损坏却是不经意间就发生的事儿。

    “也行,做两套备用的吧。”杨攸道,“经常骑马,一个不注意,衣服就被树枝什么的勾破了。京城有这种铺子吧?就是做官服绣样、补子的铺子。”官服不是闹着玩儿的,绝不能出差错。

    “有,问过了,做得又快又好,找不出丁点儿差错。”

    “那就好。”杨攸顿了顿,“您这一阵,在家里忙什么呢?”

    “就是迎来送往的。送来家里的帖子,你挑出来让我有空可以见的,我已经和几位夫人走动着了。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京城最近出的一些事。”

    杨攸有点儿意外,“好事啊。”之前的两年,母亲不论在不在她任上,都不与人走动,只和家里那些三姑六婆凑在一起。

    “说起来,近日那些言官,不打他们一顿,真有些不解气呢。”杨夫人道,“大伙儿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这次是英国公,要是你或是相熟的人家里做官的呢?那个姓方的也太过分了。”

    “可别这么想。”杨攸笑道,“打他们就是真给他们脸了,他们就又有个能安慰自个儿的由头了:就算是错了,最该被尊重的言官这不也挨打了么?不欠谁的了。还是这样好,让士林的人钝刀子磨着。放心吧,这事儿不闹个一两年不算完,就算姓方的病死了,也只会被认为是和手足、族人掐架掐不过,把自个儿气死了。”

    杨夫人轻笑出声,“真是这样?太后娘娘也是这么想?”

    “真是这样,言官能不打就别打。”杨攸想了想,耐心地道,“当然,他们不识相的话,那就要往死里打了,太后娘娘原本是真要发落他们。但是英国公要说原委,锦衣卫也说了,那这事情就得缓和着办,不然英国公就不是完全占理的一方了——是受委屈受气了,但太后娘娘给他出了气,别人会这样看待。有时候,打了人不见得占便宜,不动手反而有好处。要不然,打仗怎么都喜欢兵不血刃呢?”

    杨夫人认真地品味了一番,“总算明白几分了。”

    “自己明白就得了。”杨攸叮嘱。

    “我晓得,关乎太后娘娘的心思,怎么能跟别人提呢。”

    杨攸满意地笑了笑,就着可口的菜肴,连扒了小半碗白米饭。

    杨夫人整理好衣服,整整齐齐地码放起来,望了女儿片刻,噙着微笑往外走,“我该回房了。”

    “那什么,”杨攸实在忍不住了,转头问道,“太后娘娘到底跟您说什么了?”

    “说什么?”杨夫人在脑子挑拣着最重要的一句,结论是挑不出,就随口甩了一句,“说别人是用脑子跟她玩儿心眼儿,我是用命跟她玩儿。”

    这还真是小太后的做派,说正经事不用正经词儿。杨攸想笑,又实在不好意思笑出来,用按眉心的动作掩饰。

    杨夫人却走到她身边,取出帕子,给她擦去唇角的饭粒,“想笑就笑,也不怕憋坏了。不过,太后娘娘说的对,先前照着她说的办,想着权当是个差事吧,不成想,真有些用处,时日久了,益处应该会更明显。”

    “她是为了我们好,是我们的福气。”杨攸绽出了笑靥,却是分外柔和的笑,透着点儿亲昵,“给弟弟请的先生,过几日就到了,您到时候见见。”幼弟习武是不可能的事儿了,母亲已经失去了两个习武的至亲,再不能允许幼子步上长子后尘的任何可能。

    “好,束脩仆从什么的,你看着安排好,免得我不明就里,委屈了先生。”杨夫人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吃饭吧。尽量早点儿歇下,别又看公文看到半夜三更的。”

    “嗯!”杨攸有心再跟母亲说说话,转念作罢。

    她一见母亲有所转变,就变回先前的孝顺样子是应该的,但母亲要是又变成不可理喻的做派,她就又要暴躁至极,跟着变回冷脸冷眼的样子。在家是过日子,又不是带着行头变脸唱戏,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一早,皇后循例前来请安。

    裴行昭昨晚耗到后半夜才睡,早间就起得有些晚,正在用早膳。

    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对皇后道:“再吃几口?”

    皇后称是落座。

    宫人给皇后摆好碗筷杯碟,又奉太后之命奉上小半碗燕窝。

    皇后默默地享用着燕窝,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裴行昭仔细回想了一番。

    近来她抽空去看过大皇子两回。那小子如今在学的是幼学中庸那些,翰林院随意拎出一个都能讲解得十分透彻,她需要回答的,是他私下里看一些史书、习字作画遇到的疑问;

    习武方面,还需要每日蹲马步,他自己最感兴趣的是骑射,但只能骑马归骑马、射箭归射箭地分开习练,不然容易摔下马,等到蹲马步的时间昭示着体质过关了,才能让他尝试着能不能内外兼修,打坐运功,再有了些成效,骑射才能撒开手由着他的性子习练——就算摔下地,他也能护住自己不伤到筋骨。

    要她看,习武方面的资质,跟小时候的自己、韩杨韩琳比较的话,差了一大截,但要是跟他爹比的话,就是强了百倍。总之是值得用心点拨的苗子,年月久了,可能就会发现他真正有天赋的武学,譬如刀法箭法枪法甚至暗器。

    皇后对她前去看过、指点过还是非常高兴的,明显也是儿子的事大过天的主儿,今儿这是怎么了?心疼儿子习武太辛苦,不想让他学了?那也不至于这样,她的态度是孩子喜欢就学着,半途而废也没事,只要有个好身板儿不做病秧子就行。

    裴行昭边用早膳边琢磨,吃饱了就不再做无用功,遣了宫人,问皇后:“有什么心事?”

    “您看出来了。”皇后当即承认,“有件事,我实在是气不过,定要管一管。”

    “说来听听。”

    “是我母族黎家的事儿。”皇后道,“这一阵,言官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黎家门里的事才没人顾得上,要不然,也早就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黎家是先帝过的最后一个冬日奉召进京,接受先帝给予的一应封赏,住进御赐的宅子,定居京城。

    说起来,黎家固然有个貌美倾城的闺秀,在这个皇室女子讲究门第越高越好的朝代,能成为皇后母族实属意外。

    那年赶巧了,礼部送到先帝手里的名单,硬是没有一个他一看就合心意的门第,而且多为结亲后他就要担心儿子被外戚拿捏的。按理说,把单子打回礼部就结了,他偏不,跟谁较劲似的,选了人们都认为是凑数的黎家。

    “样貌出挑,门第低一些也无妨,起码瞧着顺眼,过日子也省心。那不孝子万一开窍了长了出息,说不定能拿捏住他岳家。”先帝提及那档子事儿,是这样对裴行昭说的。

    裴行昭就问他,拿捏住个不起眼的门第,欺负媳妇儿,就是有出息?

    先帝瞪了她一会儿,让她滚去看折子。

    黎家地位水涨船高,等同于穷人暴富,有沉不住气的生点儿事也正常。裴行昭示意皇后说下去。

    皇后打开了话匣子:“是我那个哥哥。以前看他还算有模有样的,哪成想,一成婚就原形毕露了。……”

    是去年秋日,皇后的哥哥黎元鑫娶了长安当地的乔氏女,一人是先帝赐婚。

    乔氏之父乔景和曾任江浙布政使、两广按察使,三年前触怒先帝被革职,实际是有意磨一磨他的锋芒,这次被推荐进京替补重臣空缺的,他便在其列。

    乔氏嫁进黎家的时候,刚满十四。可赐婚旨下来就得在百日内成婚,先帝想的也简单,说等到乔氏及笄之后,两个孩子再同房就是了。他的目的是给乔家一个提醒:皇室还会用乔家的人,但不是现在,别的就不是他需要慎重思虑的了。

    结果,十四岁的乔氏在成婚当夜,黎元鑫用强之下,成了他名符其实的妻。

    乔氏三朝回门的时候,便不想回黎家了,被至亲问起,又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新婚夫妇,她能指责夫君像个采花贼那样对待自己么?大周律法没有这一条,她也没听说过先例。

    最终,她搂着母亲哭了一阵,说只是舍不得亲人,还是回了夫家。

    与被男子打骂一样,有了第一次,就有很多次。

    她能考虑到的最严重的问题,是身子骨还没长成,如果怀胎就是九死一生,因此用了避子的汤药、香料。

    从那时起,她就起了离开黎家的心思,想着再过一年半载的,身子大抵也很难有孕了,黎家一定以子嗣为重,巴不得给她一纸休书,让她给新人腾地儿。

    嫁人的差事她办过了,虽说办砸了,却对谁都有个交代了,往后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到底是娇养长大的女孩子,一些险恶的世情,是她想象不到的。

    她约束得住院子里的下人,对夫妻两个房里的事绝口不提,她却约束不了黎元鑫的嘴巴。

    来到京城后,乔氏忙着布置新居的时候,黎元鑫和身边的小厮丫鬟通房,无所顾忌地说起与妻子床笫间的事。

    主子都嘴贱到这地步了,下人要是懂得守口如瓶才奇怪。

    没多久,府里流言四起,起先还能维持几分实情,大家都有些同情乔氏,慢慢的,话就传得面目全非,转变成乔氏小小年纪却狐媚放荡,致使黎元鑫把持不住,没办法等到她及笄后再同房。

    末了,话传到了皇后的双亲耳里,两个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乔景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治家无方,尤其教女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