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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捌、风雨前的平静

    宝龄这才想起,顾家的规矩:下人吃饭通常比主子都要早半个时辰,并且,下房开饭从没等人的道理,到了点大家便各自去吃饭,若是误了时辰,便自认倒霉。连生回来的时候大约刚好可以赶上吃饭,但因为她却耽搁了。

    宝龄想了想,微微一笑:“正好,我也没有吃饭。在外头一天有些倦,也不想去前厅吃了。这样吧,你陪我吃,省得我一个人闷,你不知道,一个人吃饭是很难受的。”

    分明是得知他没有吃饭不想让他空着肚子,却说自己想找个人陪。连生望着宝龄轻声道:“好。”

    不多久,招娣回来,宝龄便吩咐她去告诉顾老爷不去前厅吃饭,又叫她吩咐厨子加了一道荤菜。招娣不敢多问,却是纳闷,小姐居然与下人一道吃饭。虽然小姐与连生从前是那什么关系,但那只不过是用来气四公子的,难道,府里的传言是真的?

    宝龄却不知道招娣心中所想,她见连生低头只吃白米饭,便往他碗里夹了只鸡腿:“你这个年纪应该多吃点肉,才能长个子。”

    其实连生的个子在同龄人中已算出挑,只是太瘦了。

    “你太瘦了。”宝龄见他握着筷子的手指有片刻僵硬,打趣道,“多长些肉,变作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姑娘追着你跑。”

    指尖一动,连生蓦地抬起头,黝黑的眼睛波澜涟漪,不知在想什么。

    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所以自卑、不相信自己么?宝龄笑笑:“要相信自己,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晚,宝龄做了一个梦。许久未做过梦,此刻却做起了梦来。梦里,她与阮素臣蹲在她的小花园里,双手沾满了泥土,将一颗红润的种子埋入土中。阮素臣一身白衣,笑的极其温柔,那种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流光四溢的眼波荡漾开来,漆黑的眼底是一腔浓的化不开的情意,笑一笑,挨着她蹲下来:“到了初春,便会结果,我为你穿一串红豆珠可好?”

    她刚想笑着答应,回头却见一人一身淡紫色的袍子,站在清晨的薄雾中,细眼如丝、红唇潋滟,神情分明看不清,唇角一勾,却刺的人移不开目光。她不知不觉地朝他走去,他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丝线,丝线那端,是一只黑白相间的风筝,两只鸟儿头尾相连,比翼双飞一般。

    “你若想见我,便放起风筝,我便会来。”

    “若风筝被树遮挡了,看不见呢?”

    “没有什么能遮挡,除非,你不想。”

    话音刚落,人已不见。她伸出手,一缕微凉从指缝间掠过,只余淡紫色缭绕的浓雾。她蓦地转身,那株红豆树不知何时已长成参天大树,鲜艳红润的果实摇曳枝头,如满树的琳琅,遮住了大半的天空。如果,风筝在飞,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呢?她忽然便心生失落,听见自己用急切的声音道:“我不要这棵红豆树,不要什么红豆珠,我不要!来人,将这棵红豆树……拔掉。”

    红豆树下,白衣人儿依旧在笑,只是,她从他身边经过,却仿若看到他眼底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伤。

    ……

    宝龄蓦地从梦中惊醒,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神智渐渐清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个奇怪的梦。难道是入了春,便做起了春梦来?可梦里的情景却分明那么真实,真实的叫人鼻子发酸、喉头哽咽。

    你要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便死。我可以不要这窈窕容颜、富贵锦年,只愿换你能看我一眼,对我莞尔一笑。

    这是谁的感觉?又是对谁的感觉?宝龄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余光一瞥,竟是呆住。

    床边的梳妆台上,赫然放着一串红豆珠,鲜红的色泽仿佛蒙了尘,略微黯淡,如同一段尘封的流年。

    宝龄拿起来,似乎还能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度,那人笑一笑,说,到了初春,我便为你穿一串红豆珠可好?

    可好可好?

    本来是好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不好了?

    “招娣!”她唤道。

    “大小姐,怎么了?”招娣披着一件外衣便匆匆而来,见宝龄茫然若失的模样,吓了一跳,“大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却比噩梦更叫她心神不宁。她问:“这东西是谁的?”

    招娣看了一眼宝龄手中的红豆珠,诧异道:“昨日小姐出门,我便想着可以乘机整理一下屋子,这串红豆珠,是在小姐床头下找到的,不是小姐的东西么?”

    “是我的东西么?”宝龄反问。

    招娣摇摇头:“好像曾见小姐戴在手上,过了几日便不见了,大约是那时掉的,小姐自己记不得罢了。”

    “那那只风筝呢?”

    “风筝?”招娣偏过头道,“风筝是小姐大约一年之前从外头带回来的,小姐一直很宝贝,谁都不许碰呢。小姐可是又想起那只风筝来了?其实那式样街上多得是,不如明日招娣再去买一只?”除了那只风筝,招娣还未见过挥霍无度、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对任何东西如此珍惜过,她一直便很疑惑,小姐若要风筝,别说一只两只,就算要将整个风筝摊买下来也不成问题,何必如此?

    是啊,不过是只普通不过的风筝,街上到处有得卖。也不过是个梦罢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她回来的时候无意中见过这串珠子,结果便做起梦来。思绪渐渐不再混乱,那种奇怪的感觉也随着消失了。沉默许久,宝龄摇头:“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