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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伍、明月的信

    “爷,希朗来了。”黑衣少年推开门,恭敬地道。

    宽敞明亮的花厅里,一人斜斜地坐在铺着波洛涅兹毯的西式软榻上,摇晃着手中的透明液体,漆黑深邃的瞳眸微微泛着清澈的光芒。

    正是邵九。

    黑衣少年微侧过身,便有一个高大的,蓝眼棕发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入:“九爷。”弯下腰来,是近乎九十度的一个鞠躬。

    邵九短促地笑一声:“说了,无论何时,你都别再行这样的礼,在人前是不可,在人后是不必。”

    “公子。”那被称为希朗的外国人依旧一脸恭敬地唤了声。

    邵九凝视希朗半响,悠然地道:“可是药用完了?”

    “正是。”希朗道,“还能维持一两天的计量,公子您看……”

    语言地道,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自异域,仿佛是多年以来,早已习惯。

    “平野,去取来。”邵九微微一笑,“希朗大夫是仁医,怎可看着自己的病人受苦?”

    希朗一脸正色道:“只要是公子吩咐,没什么不可。”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人道么?”邵九轻笑出声,“该给的,总要给,只是,要给的有价值罢了。”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只不过,不知那人是否能带给我们好消息。”

    “有没有好消息亦无妨。”邵九淡淡地道,“这些,只不过是废物利用,闹上一阵子也好。”

    “那公子的意思……”希朗微微迷惑。

    “我没什么意思。”指尖落在琉璃杯上,邵九含笑一口饮下杯中酒,微不可见的一笑。

    希朗望着邵九,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欣慰,更多的是恭敬与许多对往事的追忆。这位少主的心思,恐怕比老主人深了不知多少倍,若当年老主人也有这般的心思,又怎么会……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一人站在北方广阔的草原之上,鲜衣怒马、豪气干云,也仿佛不过此刻邵九的年纪,两张脸不断地重叠、交错,他终是禁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良久,他又一丝不苟地行了礼,缓缓地退下,跨上门口的马车道:“去虎丘顾府。”

    ……

    顾府花园里,宝龄与宝婳正在往青云轩的路上。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宝龄定睛一看,待看清了来人,微微一笑,与他打了个招呼:“大夫可是来看太太?”

    下马车的是前几日从常州出诊回来的白朗大夫。除了宝龄初醒来时,见过这位大夫,之后几乎没有打过照面,此刻一见,心里微微有些亲切感。

    白朗大夫行了个礼,操着别扭的语调道:“正是。”

    “太太的身体……”宝龄略微有些担忧,这阵子看,阮氏似乎比她初见时更为羸弱了。

    “大小姐放心,我自当尽力。”白朗大夫道。

    “那就有劳了。”宝龄微微一笑,一条小径,与白朗大夫并肩而行,随口道,“白朗大夫是哪里人?”

    “俄国。”

    俄罗斯?宝龄看了他一眼,高鼻子、深凹的眼睛,的确是北欧人的特点:“怎么会来了这里?”

    “白朗深慕博大精深的中医之道,故此三年前来学习。”

    原来才三年,怪不得这中国话说得甚是别扭。宝龄笑笑,眼看瑞玉庭就要到了,侧过身让白朗大夫先行。

    与白朗大夫别过之后,宝龄朝宝婳道:“娘这几日的脸色似乎越来越差了。”

    宝婳微微抿唇,并不说话。

    宝龄有时奇怪,宝婳与阮氏母女之间,又是怎样的感情呢?她们似乎是极为相像的两个人,阮氏自顾不暇,而宝婳则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谁都不太亲近。宝龄观察过宝婳与阮氏相处,到底是生母,宝婳没有阮氏倒是没有对其余人的抗拒,但依旧是疏淡的,纵然有感情,或许也是藏在心里,因为宝龄从未见到宝婳跟阮氏撒娇。就连宝龄自己,不过是个穿过来的,偶尔也会跟阮氏说几句俏皮话,做些亲昵的动作,而宝婳则完全没有。

    宝龄正想着,忽地有个小厮跑过来,递给她一封信:“大小姐,您的信。”

    “我的信?”宝龄不觉愕然,思来想去,除了筱桂仙,她在外头便再没有认得的人了,于是取过来便随手拆开,只一看,她便确定了不是筱桂仙,因为开头的称呼是三个字:大小姐。

    越看下去,信里的内容便越叫她惊讶,半响,她偏过头看了一眼宝婳,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古怪的、迷惑的神情。

    宝婳见宝龄望着自己,低声道:“姐姐怎么了?”

    宝龄随即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心底却犹如翻江倒海,仿佛有什么东西本来已先入为主、深信不疑,可一瞬间,竟全然推翻了,叫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而踏入青云轩时,她的心情也变得与以往有些不同。

    阮素臣依旧坐在软榻上看书,银白色的在清晨柔软的阳光下如宁静流水下澄澈的月光。消除了最初的尴尬,曾经,他的一举一动对她来说,除了纯粹的欣赏,并无夹杂着别样的情绪,或者说,是为了摆正自己的立场而刻意要疏忽,但此刻,一幕一幕忽然浮现在脑海,叫她一时呆愣住,忘了挪动脚步。

    怀里的信变得灼热万分,那一字一字都在敲打着她的心扉,直到宝婳又出声唤了声,她才回过神来,抬头便见阮素臣也略微困惑地望着自己,索性道:“我忘了还有事,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