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八十八章、新罪(一)

    皇上准许高拱离京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言官中自是一片喜悦,只是徐阶听到这消息,不知怎么的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有些惴惴不安。他本想着见冯保一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听说是高拱自行说服了皇上,皇上这才准了他离开。只是高拱为何要如此呢?这一点徐阶是越想越想不明白。

    因为这一次,皇上是直接让李芳写了圣旨然后交给高拱的,所以圣旨里写的究竟是什么,冯保也不知道,因此自然也没有像往常的一样私自誊抄一份给徐阶。

    不过好在这时,李春芳来了,徐阶这才总算是有一个可以一问究竟的地方。

    李春芳原本来此也不是为了高拱的事,但见首辅这么急着追问,也忍不住先将高拱的事又说了一遍。李春芳的记性虽不如冯保,但也不差,皇上的圣旨还是大致能重复出来。

    徐阶闻言沉默,虽然他已料到皇上是舍不得高拱的,但是却没想到皇上竟如此为高拱着想,还为他留了后路,以备他日后能回来。如此一来徐阶如何能不担心?若不是自己这几日抱病不能在朝,想来朝中的那些言官和大臣们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若非如此,皇上又岂会到了不得不让高拱离开的地步。皇上心里对自己,未必就没有一点不满。想到此,徐阶更不安了,李春芳说了几句什么,他却也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直到李春芳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李春芳无奈,却不急着说,而是先问:“元辅怎么了?可是病还没好全的缘故?”

    徐阶摇头,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原本假病的事他也无需瞒着石麓,只是他想来自己一直没同石麓明言,现在说与不说也没多少意思。于是索性默认,点了点头。

    李春芳见状也不追究,又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皇上虽说让高拱暂时养病,但他和走了也没多少区别。不光是我们,就是以欧阳一敬还有胡应嘉为首的那帮言官,也不会轻易让他回来。”

    徐阶闻言却皱眉,一点也看不出高兴的样子。他倒是低估了胡应嘉的本事,没想到不光在北京,到了南京他也同样能找到人帮他。看来胡应嘉再度回京也是势在必得了。只是如此一来,徐阶就不免更担心了,若是真让胡应嘉回来,这么个人留在朝中始终是个祸患。

    “元辅,元辅。”李春芳见他又出神,忍不住又唤了两声,神色却已甚是无奈。

    徐阶再回过神来面有歉意:“你接着说,我听着的。”

    “可不许再走神了。”

    “不会不会。”徐阶连连摇头,心里却也为刚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李春芳听他这么说,这才又开口:“如今高拱一走,元辅是否也该考虑让敏卿回来了?”

    徐阶沉默一下,以如今的局势自己实在不宜有什么动作,只是该如何和石麓解释呢?想了想道:“敏卿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没了高拱谁还会和元辅作对吗?”

    “不是作不作对的问题。”徐阶面有难色,想了想终道,“我也不瞒你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皇上。”

    “皇上?”李春芳不明白了,“元辅是担心敏卿的事皇上会不同意?不过想来也不至如此吧,敏卿虽是被胁迫才不得不自请去职,但他的事也没有外传,皇上不知,朝中更不会有人抓着这个话柄阻拦。”

    徐阶连连摇头,无奈道:“石麓你有所不知啊,恐怕这次高拱的事,皇上明面上不说,心底也是怨上我了。所以我现在最该做的,不是想办法让自己的人回来,而是先上一道奏疏请辞了。”

    李春芳闻言皱眉,沉思了一下却道:“不至于,皇上怎么会怪到你身上。再说了,这件事本来也是高拱自己作茧自缚,他若不让齐康来弹劾,又岂会弄巧成拙?”

    然而徐阶却摇头:“无论皇上怎么想,我这请辞的奏疏是一定要上的。哪怕明知是面子上的功夫,却也不得不做。”

    他执意如此,李芳也不便多说什么,一叹:“随你吧。”原本他今日是有话要说,但见徐阶这个样子,怕是自己的事也难了,于是道,“病中人易多思,元辅还是先歇息吧。”说完起身:“我改日再来。”

    “等等。”徐阶叫住了他,“你来找我还没说是何事。”

    “改日再说吧,元辅还是先好好养着。”

    徐阶原本作者,见李春芳要走,竟忍不住起身,上前几步拦住了他:“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事,你不说我也不让你走。”

    李春芳无奈,却也只能退了回来,苦笑道:“当真什么也逃不过元辅的眼睛,行,我说就是了,不过元辅可要先回去坐着。”

    徐阶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位置上。

    李春芳也不客气,自行坐下,这才道:“其实我说了元辅也不要怪我小肚鸡肠,敏卿的事我始终不能释怀。”

    徐阶听到此,心里也已经猜到了他后面想说的话,却只是语气平常道:“敏卿与你我交情不浅,你为他不平也是情理之中,其实我又不何尝为此感到惋惜,敏卿也是有为之才,却要屈居于乡野。”

    李春芳听到这里心中有气:“说到底这件事还不是因为郭朴,别看他看着老实,心里的坏水可多了。敏卿当初有意说服他,而他郭质夫揣着明白装糊涂,归从了高拱不说,还反咬敏卿一口,实在是客气!”李春芳说到此忍不住一拍椅子的扶手:“如此小人,却还让他久留于朝,想想就让人不快。”

    徐阶苦笑,道:“石麓,你在朝时日也不短了,平日里都觉你性子好,何必总是为此事耿耿于怀呢?”徐阶本对郭朴映像不错,于是又忍不住帮他多少了一句话:“何况只是各自为党,立场不同而已,郭朴到底也是顾全了敏卿的名声,没有把那件事大肆宣扬出去。”

    “那是他自知理亏,何况他也不是傻子,清楚这件事不能追究下去。”

    徐阶听李春芳的语气,忽然想起冯保曾对自己说过,李春芳来和顺斋买过高仪消息的事,想来也是因为有严讷的先例在,就连他也跟着步步为营了吧。想到此徐阶道:“敏卿的事我也有错,当初若不是我让他去拉拢郭朴,他又何止于此。”

    李春芳闻言忙道:“现在高拱走了,他郭质夫一人也是独木难支,我们何不趁这个机会给敏卿出一口气?若此心腹大患一除,元辅今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阶沉默了一下,心里是大致清楚了,原来今日李春芳来,是想说服自己开始对付郭朴的。其实对付郭朴也不是什么不能的事,郭朴若也跟着除了,那么就等于断了高拱再回来的后路。只是现在,徐阶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是时候,摇了摇头:“这件事现在还不能提。”

    “为何?郭朴一走不恰好可以再让敏卿回朝来填补内阁的空缺吗?”

    “你以为事情那么简单,填补内阁岂是你我二人说了算?皇上不同意谁都不行。”

    李春芳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皇上如今不都听你的吗?”说完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徐阶望着他,不禁皱眉:“什么听我的?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这句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那还了得?”

    李春芳闻言低头,面上有懊恼:“失言失言,不知怎么的,竟一不小心说出这糊涂话来。”

    “我看该好好休息的不光是我,还有你自己。”徐阶不禁责怪,“别成天想着这些事,还是先好好顾及自身吧,切莫一时疏忽让人抓住了把柄。尤其是你我在内阁这个位置,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恨不得抓出你我的错漏来。如今纷争刚平息,即便是顾及皇上,有些事都要缓缓,有些念头都要容后再说,现在都还不是时候。”

    “那何时是时候?”李春芳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徐阶见他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你今日非要在这个问题上和我对上?”

    李春芳一听却反道:“还当真被元辅说对了,我还就要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敏卿的事也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从前是因为有高拱在,我忍着,只是今日高拱都走了,元辅你就必须要给我个说法。”

    “严讷他自己都不急,你替他瞎急什么?何况你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怎么今日就偏偏要在这事上和我胡搅蛮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