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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新罪(二)

    这几日韩月娘倒是常觉不安,郭大人时常来此,只是每次来都低沉着脸色,心里总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一般。有时他也愿意说上几句,但更多时候却是沉默着喝着闷酒,让自己陪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又或者让自己将新学的曲子唱几首给他听。

    韩月娘自是不便多问,他知郭大人身居高位,身上系着的那都是与朝廷有关的事,而她一个小女子又如何能知道这些?只是有时候事情就不免尴尬,汤先生来此也会时常与郭大人撞见,只是二人谈话如常,倒是让月娘一个人觉得尴尬不已。

    她原本想着,等到汤先生写完了戏文就会离开,谁知那戏文却越写越多,始终都写不完,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不过汤先生的戏文倒是写得十分精彩,她时常盼着就废寝忘食。想着其中的情谊,更是觉得心头有难以割舍的情绪,正如那戏文中的杜丽娘和柳梦梅一般,虽只是在梦中偶遇,但却至死不离。

    平心而论,哪个女子对这样的情分会无动于衷呢?

    郭大人说要娶她,虽然她也没明着答话,但心里也分不清究竟想往何从。只觉得自己的身份终究有碍,汤先生和郭大人都是栋梁之才,不能因为自己而耽搁了他们。每念及此,她便忍不住暗自落泪。心道自己终究也只能远走他方,才不至于拖累别人。

    “月娘。”郭朴见她无故出神,不禁唤了她一声。

    韩月娘回过神来,眼中却有一丝茫然:“大人何事?”

    “我见你出神,我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韩月娘面有愧疚,摇了摇头。

    郭朴沉默,终于还是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次:“怎么没见他呢?”

    “谁?”韩月娘很快回过神来,“郭大人说的是汤先生?”面有尴尬:“时辰已不早了,汤先生早就回去了。”

    郭朴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问了糊涂话,不禁懊恼:“你瞧我,都忘了现在外面天都黑了,竟还问出这样的话来,你千万别多心。”

    韩月娘微微一笑,摇头:“无妨。”说完上前为他斟了杯酒:“大人为朝廷大事烦忧,想来也是累着的缘故。”

    郭朴闻言却一叹:“我那哪里是什么关乎朝廷的大事,都是些......”他欲言又止,摇头叹气:“不提也罢。”想来官场上的是非争斗,月娘也不必听了去,何况即便是听了,她也未必能听得明白,只是徒添烦恼而已。想到此他又一叹,道:“月娘,我也不是有意这么晚来找你,只是最近心情烦闷,所以才想来找你说说话。”

    “说话可以,但喝酒却不行。”韩月娘说完就拿起了桌上的酒樽,“酒本伤身,大人还是少饮的好。”

    郭朴点了点头:“随你。”

    韩月娘见他同意了,忙吩咐下人换了盏醒酒的茶来,亲自为他倒上。

    郭朴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果然觉得要清醒了许多,只是茶味有些偏淡,不禁询问何故。

    月娘回答:“时辰不早了,茶若浓了,大人回去如何安睡?”

    她倒想得周全,郭朴暗道,也唯有在这里和她说话。自己才可以一扫心中烦忧,不过今日他不愿意说朝中的事,也不愿意提到高拱或徐阶,于是便只对月娘道:“还记得那位汤公子,倒是颇有才情,我与他谈经论道,觉得他也不失为一个治国之才,若能参加科举,定能金榜题名。只是可惜啊,看来只能等到明年了。”汤显祖的事他也已经听高拱说了,心中虽也为之不平,但也不能不感慨是时运不济。不过在他和汤显祖的聊谈中,并没有听他说再入仕途的事,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想到此忍不住问月娘:“你可与汤显祖说了我的身份。”

    韩月娘一时也不知郭大人如此一问是何意,犹豫了很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者说是不确定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后,郭大人是否会因此怪罪。

    郭朴见她许久不回答,还面有担心,知道她在揣测自己的话,不禁道:“你不用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若不便回答我不问了便是。”

    韩月娘听他这么一说,倒的确宽心了许多,道:“汤先生知道的。”

    “知道。”郭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一来事情就更奇怪了,汤显祖既知道,为何在自己面前却只字不提入仕的事?何况以自己阁臣的身份,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早想方设法的巴结过来了。想到此,他不禁又问月娘,“汤显祖可有同你说是否再入仕吗?”

    月娘一愣,很快回答:“汤先生本就是为了仕途来京,只是机缘不巧,想来心里也是念着朝廷的。”

    郭朴听了月娘这话,反倒更觉得奇怪,既然如此,汤显祖又为何在他面前只字不提呢?不过想来此事月娘也不知情,因此他也没有再问。

    从明月楼回来,郭朴心里的烦躁虽少了一些,但内心的忧虑仍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如今在朝中,无论做什么事恐怕都首当其冲,倒不如学徐阶今日一般,先装病在家休养,也好躲过这个关键的时候。想到此,他也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只是转念又一想,既然要请病倒不如索性因病请辞,这么一来也可以先看看皇上的态度。皇上对高拱是信赖有加,只是对自己如何,就尤未可知了。

    郭朴也不多犹豫,第二日便上了道因病请辞的奏疏。皇上依旧很快给了批复,果然是不许。只是不光如此,皇上还赏赐了药物,让他好生休养,这倒让郭朴颇为动容。

    只是却隐隐有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却也一时间说不上来。

    好在他养病期间,一切都照旧如常。期间倒是时有人来探望,但大多被下人挡在府门外。除了徐阶派来的人,还有太岳和月娘外,他倒当真没见过旁人。

    如今徐阶也回朝了,朝中的纷争总算也开始渐渐平息。

    不过太岳来时眉眼间却有藏不住的忧色,他虽未明说,但郭朴还是忍不住追问,是否朝中有事。

    然而张居正却摇头,道:“无妨,只是近日没有休息好,并无大碍。”

    郭朴知他是有意隐瞒,索性也不多问。

    其实张居正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此事并非与自己有关,而是关系到恩师。恩师的担心也没瞒着他,自从肃卿离京后,皇上虽对恩师礼遇有加,但言语间颇为冷淡,到不胜从前了。看来当真如恩师所言,皇上心里多多少少也在为肃卿的事迁怒于他。

    质夫曾是肃卿身边的人,虽然如今也大不如前,但对恩师不利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妥当,因此张居正才闭而不提。

    郭朴没有追问,也是因为明白各自有各自的难处。倒是这几日,月娘时常来府中,照顾的甚是妥当。郭朴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家人,一次竟不禁拉着她的手,再次提起要迎她进门的事。

    然而月娘却只道:“大人有这样的心意我便心领了,还是先养病的要紧。”

    郭朴也不好意思同她说自己没病,虽然他很清楚,以月娘的聪慧未必没有看出来。这几日他虽请了大夫开了方子,熬了药却不曾喝过,月娘这几日都在他身边照顾,对此未必没有察觉。只是月娘却一句话也不多问,依旧将他当做一个病人一般照顾的得体,没有丝毫怨言,这倒不禁让郭朴心中有愧。他听月娘这话,见她眼中有躲闪,却也只是当她在为自己着想。毕竟如今这个时局,自己虽有承诺,但却也不能就这么真的娶了她,否则不是恰好给言官们制造了把柄吗?

    想到此他也无奈,却还是忍不住道:“月娘,你不用担心,我既答应你就一定不会负你,总有一日会娶你过门。”

    韩月娘沉默,心中却已是五味交杂。

    看得出郭大人是真心的,而且她也相信郭大人是一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只是自己如今这身份本不详,当真不想再拖累他人。

    郭朴见她神色,还以为她不放心,想了想,便将自己贴身收着的一块玉佩给了她:“这块玉到底也算是我的家传之物,如今给了你,也算是个见证,这么一来你就不用担心我今后反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月娘不肯收,“我不是不相信大人,只是......”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的好。

    “我知道,不过你还是要收下,即便不为自己,也算是为安我的心吧。”

    郭大人强行要塞给她,韩月娘无奈也只能接过,却是格外小心的收着,心里更不是滋味。

    郭朴见状,不禁道:“你就安心收着吧,这本也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