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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三年后的桃花源,整洁如初,神秘如初,美丽如初。这一年,用能刚上初中,十三岁的他如今能够再次见到罄昔姐姐不知有多兴奋,可他却怎么也表现不出来。自从罄昔那次不辞而别离开,他原本还想去送送姐姐的,而想送给她亲手做的卡片最终也没有送出去。细心的他把卡片一直留着,他想等姐姐不久之后回家再给她。

    他曾以为姐姐过一天两天就会回来,那时的他算得出三年有多少天,多少个小时,可当用能真正等了三年的时间,终于再次看到了曾经那么喜欢和信任的姐姐,才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三年原来是这么长,这么难熬。现在已经念初中的用能长得很高,很帅气。他跟父母亲的关系一向都不太好。打从小时候罄昔姐姐的到来,他就早已经把罄昔看成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当成比爸爸妈妈都重要的亲人了。

    现在的用能不像小时候那么淘了,他从姐姐走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找不到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了。他把姐姐的离去归结于爸爸妈妈,他曾亲耳听到过那晚爸爸妈妈在书房的谈话:冯东瑞在计划被用能打乱之后,把责任全推到叶敏茹身上,怪她没有好好地看住用能。然后大吼着推翻了书桌上的一沓文件:“看你养的这俩孩子,没他妈一个省心的玩意儿。”

    叶敏茹是那种受不了别人的脾气的人,她同样大喊着顶回冯东瑞的责备:“你少跟老娘来这套,姓冯的。两个都是我的孩子?用能可是管叫你爹的你的儿子,可他有多长时间没叫过你爸爸,没叫过我妈妈了。你居然还好意思腆着脸说我没管好孩子。现在又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我同意你的计划是想让罄昔有个好归宿,我同意了,我照样也可以不同意,她是我的女儿,跟你冯东瑞没有半点关系。我现在就是不同意了。妈的,老娘就是不同意了!”叶敏茹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来浓浓的烟圈。“你少她妈的假惺惺的,现在知道她是你女儿了,你心里不一直只装得下钱的吗,这回你闺女没把钱给我留住,讲什么都是屁话。你给我死出去,别再我眼前晃他妈的眼,出去出去!”用能就是听到这里才冲进书房的:“你们两个,今后再敢碰她一根手指头,走着瞧!”

    那晚之后,10岁的用能就一直一个人进进出出,他不坐爸爸的车去上学,就算是下雨、下雪还是坚持坐公交,天晴的时候,他就自己骑着自行车去学校。12岁的时候,伪造身份证考到了A级驾照,他用省下来的零花钱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买了辆房车,卧室、厨房、卫生间全齐活儿。吃、住都在自己的车上,他给自己租停车位,像交房租似的按月付钱,而且瞅准了环境更好的自己更感兴趣的地方,随心所欲地打游击战。这点,固定在地基上由砖瓦垒砌起来的房子永远也做不到。相比较租房子而言,住在房车里要划算和自由得多。上中学后,他就干脆住在学校附近,为了不找爸爸妈妈要钱,他还自己给自己找工作:他在学校图书馆帮工,吃他们补贴的一顿午饭;他还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跑外送。总之,他想尽各种办法靠自己的能力生活,能不跟家里要钱就坚决不伸那个手、不开那个口。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常常是独来独往,一直没什么朋友。

    冯东瑞、叶敏茹曾经试了无数种方法想让用能开口说话,用能却只是满心地惦念自己不知走去哪里了的姐姐,他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早已没了亲人之间本该有的温情。

    现在越来越自闭的用能终于见到了罄昔,他真的是有满心窝子的话要说,却不知从哪儿说起。一身宽松的校服让本来就瘦得让罄昔不敢认的用能更显得脸色难看,瘦得让人心疼。他只是看着罄昔的眼睛,那眼睛好像能看透他所有的心事一样,他喜欢那种被人关注的眼神,那种被自己喜欢的、自己想念的人关爱的眼神。

    罄昔在继父家住下来之后,用能也常常回家了,这是冯东瑞和叶敏茹不知想了多少种办法,费了多少口舌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用能回家,只是和罄昔、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看电视,除了上学时间外,他真的就只呆在家里,只是仍然不说话。其实用能是想看着爸爸妈妈,怕他们又做什么伤害姐姐的事情。如果真有什么万一的话,他可以第一时间保护好罄昔。用能是这么想的,但他从不对罄昔说,一个月也没主动地和罄昔说一句话,顶多就是对罄昔的问题和关心答应一些简短的“嗯”或“啊”。但就这样,冯东瑞还是很高兴,要知道从罄昔离开那年,他就真的以为儿子永远不会说话了。

    而真正促进用能打开话匣子的功劳还得归于那个用能让罄昔去参加的家长会。这个家长会让罄昔想起了小时候的用能让她去学校参加家长会的类似的情形。她知道用能心里一点儿都没变,他还是以前那个讨人喜欢的简简单单的孩子。而让他外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不正是自己吗,一想到这里,罄昔满心的内疚。到今天,三年过去了,她才知道弟弟因为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摸着良心自问,三年里自己身边除了赫铭就是工作,她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和心思想一想这个曾经给她带来无数欢乐,帮她驱扫孤单的弟弟。这样的原因更让罄昔觉得这次回来有多么重要和必要,她不再烦恼成人世界里关于爱情的是是非非,纠结于自己所做的选择和决定对还是错,用能让她如此坚定自己这一次的回来是正确的。罄昔逼着自己将用能摆在了赫铭之上,这是她忘记过去的一种选择。

    用能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棒,家长会结束之后,班主任请罄昔单独留下来谈了会儿话,告诉她用能在学习上获得的各门学科老师的称赞,但和同学们始终都融不到一起,性格过于孤僻,这样会影响他以后更好的融入社会。罄昔还从老师的口中得知,以前每次开家长会,用能老是说爸爸妈妈工作忙,没时间过来,可自己打电话给他们,才得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学校有开家长会这回事。老师的话更让罄昔的内疚感增加。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看到用能正站在门口等着她的身影。罄昔的眼睛满含泪水,但看到用能,她坚强地收回了情绪。

    那个下午,罄昔带着用能去了自己以前和爸爸住的那所靠着湖边的房子。罄昔在房子里给用能做了一顿丰盛的中饭。吃饭的时候,罄昔问到:“好吃吗?”用能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继续吃饭,其实他很想说姐姐做的糖醋鱼很好吃,但他说不出来。罄昔让用能四处玩一会儿,自己就先去厨房洗了碗。用能后来便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湖水,安安静静的。收拾完之后的罄昔在屋子里没有看到用能,着急地叫着用能的名字从屋里跑出来,看到用能一个人坐在湖边,便松了口气,笑着朝用能走去。用能听到了姐姐走过来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罄昔蹲下了身子,温柔地摸了摸用能的头:“我以为你走了呢。”用能看了罄昔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说。罄昔是多么希望那次用能真的开口跟她说话,哪怕是责怪她三年前丢下他一个人,再也不管他,不联系他,把这个小弟弟忘得干干净净之类的都行。

    “我不会像你一样讲都不讲一声就自己先走的,我不会丢下我在意的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其实就是那个时候用能想说但还是憋在心里的话。

    罄昔也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现在的她真的就只想着用能的事情,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个准妈妈,忘记了刚收到的赫铭的来信,也忘记了要怎样重整父亲的店铺重新出发,她满心只希望用能可以跟她讲话,讲一句也行。她不要再听简短的“嗯”、“啊”之类的回答,她也不想看到用能通过点头或摇头回答她的问题,罄昔想要让用能回到正常小孩的那种天真烂漫、快乐纯真的状态。现在困扰罄昔的是怎样做才能让用能愿意开口说话。

    “你们老师说你成绩特别棒,她还说老师们都很喜欢你。我还记得你上四年级的时候,我去给你开家长会,那个时候你也是每门都能考第一。我还记得那次老师也像今天一样单独留我下来谈话。但那次却是说你经常迟到,有时还会联合其他小朋友故意在新老师的课堂上捣乱。那个时候,你可神气了,你有很多女粉丝。我那时还问过你,那些粉丝中,有没有你喜欢的。你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吗?”罄昔看了看用能,但他还是不想回答的样子,不知道他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不想回答。

    “你当时很害羞,还不让我问你这个问题,但是接下来你罗列了一大堆条件:你说你不喜欢笨笨的、傻傻的女生,不喜欢眼睛很大的女生,不喜欢头发卷卷的、个子比你高的女生,还有不喜欢戴眼镜的女生,更不喜欢大嗓门的女生。你还说你们班的女班长就是个大嗓门,整天在班里扯着大嗓子喊可烦人了。你看我没有说漏掉一条吧!”罄昔很善意地问着用能,虽然知道被回应的几率几乎为零。但她依然毫不泄气地继续说道:“你那时对待任何事情都会很有自己的想法,只会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只喜欢自己从心里头喜欢的人,不喜欢的怎么样都不喜欢,提不起兴致的事情怎样都坚持不下去。”用能听了这些话,原先还望向湖面的脸孔转向了罄昔,仍然是面无表情地,但是罄昔看得出来他似乎想对自己说些什么,满心期许和兴奋过后,用能还是再次将平静的面孔转向了湖面,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用能有多高兴姐姐居然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说的那些蠢蠢的话,姐姐还是像从前一样,是全世界最了解自己的人。罄昔就是这个时候抓起了用能正握着一块光滑的小雨花石的右手的:

    “你知道我有多想听你跟我说话吗,不过只要你不想做的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勉强你,等到你想跟我说话,任何时刻,我都会高高兴兴地接受。我尊重你自己的想法,就像以前的我和你,做一对什么秘密都没有的好朋友、好姐弟。”

    “你不用自责的,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再给我多一些时间,我会慢慢调整的,会回到姐姐印象中的那个用能的。”这些话用能只在心里头对着自己说。天知道,姐姐能回来,自己有多开心。

    用能甩开了罄昔的手,独自走向了屋子,不一会儿,他背着书包走了出来。冲罄昔挥了挥手,骑着单车离开了。用能在屋子的茶几上留了张简短的字条:

    “我要回家一趟。下次放学再过来看你。这张卡片原本应该三年前就送给你的,但那晚你走了,现在请你验收礼物。”那是用能三年前没送出去并留存至今的卡片,卡片上是自己画上去的罄昔和用能,以及写给姐姐的祝福,画功、用词、字体,都带着还是小男孩儿时候的用能的天真和稚嫩,但情感却透过这些稚嫩显得更加饱满、真挚和不平凡。罄昔哭了······对这个弟弟,她觉得自己亏欠了太多太多。

    虽然只短短几个写在纸上的字,但还是让罄昔看到了希望,她坚信用能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原来那个全身焕发精神活力的小伙子,她就是相信,她相信自己,更相信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