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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沈领现在是冯氏集团的最大股东。

    当年他对冯东瑞操办的那场晚宴耳闻之后,便已揣测清了事情的眉目。有点经验的人便可轻易看出冯东瑞的用意,而他计划的最大诱饵和牺牲者便是自己老婆的亲生女儿顾罄昔。沈领回想起罄昔临走前那晚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家中的情形,似乎想要对他们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是啊,二十岁的小姑娘哪里想得到这些,又让她怎么开得了口呢?她能说是自己的亲生妈妈和继父一起设计了自己吗?善良的罄昔选择了沉默。那晚她是在彭又清的怀里哭着睡着的,没有哭声的眼泪是经过了怎样的伤害才会流出来的,那滋味真的只有罄昔自己体味得了了。她也从没打算要告诉别人。沈领和彭又清曾试图问过她,但罄昔只是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知道了事情原委的沈领当天就到冯氏找到了冯东瑞,提出了条件之后,出资帮助冯氏走出困境,并最终成为冯氏最大的股东。现在的冯氏企业早已成为沈领麾下的一个对外仍由冯东瑞掌舵的一个分支。

    沈领和彭又清在赫铭考上硕士那年就移民到了英国,他们曾亲眼见证了赫铭与罄昔的终成眷属,早早地为两个人的婚姻做好了筹划和准备。但他们也同样目睹了罄昔毫无缘由地离开赫铭以至于今天的赫铭变得让作为父母亲的他们难以接受。

    赫铭选择静静地等,选择不去打扰罄昔的生活。但彭又清知道罄昔不是一个自私的女孩,相反的,可能恰恰因为她想得太多,有些事情难以释怀,才让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更重要的是,她曾亲眼看到米然和罄昔坐在咖啡厅里的那次谈话。在得知罄昔不辞而别后,她很自然地想到了米然。彭又清以她女性的敏感先于沈领他们父子洞察了罄昔难以与他们一家三口启齿的苦衷和心事。彭又清心疼儿子,想挽回罄昔,像一个妈妈那样去打开罄昔的心房,她想让罄昔勇敢地把一切都说出来,再有什么难处也都要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在彭又清的心目中,这个儿媳妇她是要定了的。和沈领达成一致之后她瞒着赫铭只身来到了桃花源。

    罄昔重新整理了父亲留给她的裁缝店和他们父女俩那个曾经充满温馨回忆的家。然后从继父的家搬到了从前与爸爸居住的湖边小屋,再次与亲爱的、可爱的吴奶奶相邻。她现在又回到了以前清净无忧的生活:自己动手给善良的人们做他们喜欢的衣服,让他们能够带着期待而来,载着满意而回。用能总喜欢到这所房子里做功课,写作业累了,就打赤脚到河边的软沙上完,又或者干脆在水里捉鱼。罄昔有时也会和用能一起下水抓鱼,但每次总是用能抓得最快,最多。

    自从那次家长会之后,用能真的在一点点地转变。用能是个外表粗枝大叶,心思却特别细腻的男孩子,尽管他多数表现出来的是对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罄昔懂得他其实比谁都懂得珍惜真挚的情感。他还那么小,就经历了那么多不应该这个年龄的孩子经历的种种事情。更可贵的是,他懂得去做适当的调整自身被周围人指责或排斥的消极状态,当然前提是他身边有他足够信任的人积极地加以引导。也许正因为罄昔了解自己的弟弟,而且他又信任自己,罄昔鼓励用能多交朋友,试着去了解身边的人。其实有些人你真正地走近之后,才会发现他的好,他的与自己表面上看来不是很合得来但真真正正是与你情投意合的朋友。罄昔利用自己可以抽出的或空闲的所有时间陪在用能的身边。

    那一次他们一起去了父亲顾尘梧的墓地:那次罄昔本不想带着用能的,但用能总是跟着罄昔,尽管罄昔告诉他墓地不是适合小孩子去的地方,用能依然跟在罄昔的身后。他们在顾尘梧的墓碑前献了一大束百合花。顾尘梧的墓碑前已经有了一束不很新鲜的花束,那八成是母亲叶敏茹还惦记着常来看望父亲留下的。罄昔首先跟父亲介绍了用能。然后便跟顾尘梧说自己近况都很好,说自己没能常来照看他,不是个好女儿。让他不要担心自己现在的生活······在罄昔跟顾尘梧讲话的时候,用能自觉地一个人跑到了墓园的大门口,坐在一条长椅上,双脚拨弄着罄昔的自行车的脚踩板,低着头,认认真真的。

    罄昔出来的时候,用能已经不在长椅上了。罄昔以为用能又像小时候一样自己在附近哪个地方玩得忘记了时间,尽管她清楚这只不过是先让自己镇静下来的自我安慰:因为现在的用能安静得出奇,根本不是个贪玩的孩子。罄昔喊着用能的小名,沿着大路、小路喊哑了嗓子,也不见用能的身影。罄昔无助地擦着因为着急而流出的眼泪。“小熊,你跑去哪里了。”(小熊是用能的小名,上小学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名字里的“能”字画蛇添足地多加四个点,为了这,罄昔不知提醒过他多少次,后来干脆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小熊”,果然,有了这个绰号之后,用能再没写错过名字。)一直躲在墓园里的用能直到看见姐姐急哭了,才不紧不慢地从墓园里若无其事地出来。他从背后扯了扯罄昔的衣服。

    “小熊!”罄昔欣喜地转过头,双臂紧紧地抱起用能干瘦的身体。

    “你躲到哪里去了,下次不要再考验姐姐了,好吗?啊?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刚才找了你多少遍,喊了多少遍都不见你人影,我有多着急吗?”罄昔松开用能,双手托起了用能的脸,“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责备你的意思,都怪我没有好好陪着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把小熊弄丢了,再也不让小熊一个人。是姐姐不好,来,我们回家,姐姐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鱼。”罄昔牵起了用能的手,准备一起回去。但用能却用力想要甩开罄昔的手:

    “我是故意的。”用能用依旧带着些许稚嫩的声音说道。

    罄昔终于听到了这大半年来用能清清楚楚地讲的第一句话,她背对着用能,手依然紧紧牵着用能的手,站住了,开心地笑了,她走不动了。慢慢地她回身蹲下来,满脸笑容地用双手托起了用能的手:“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想什么都瞒不了姐姐的。但下次再也不要这样了。你看你脸上脏的。”罄昔轻轻地为用能擦去脸上的污泥。

    “你钻到哪里了呢,应该找个干净的地方藏起来呀。”罄昔的笑还是自从来到桃花源以来第一次出现在那张美丽的面庞上······

    罄昔的肚子越来越大,现在的用能也变得越来越开朗了,有时看到罄昔又要忙着店里的工作,又要关心自己的生活和学习,还要经常回去看望叶敏茹和冯东瑞,根本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身体,甚至都抽不出时间去医院定期做产检。用能就很体贴地利用假期来帮姐姐的忙。现在的罄昔行动很不方便,她很想念赫铭,她也盼着赫铭能够飞回桃花源,来到她身旁,她多希望赫铭能够亲眼看着孩子的出世,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有多少次她鼓足勇气拿起电话想听一听赫铭的声音,又有多少次她提起笔想要回信给赫铭,可还是一次次地放弃了所有的念头。她一心以为赫铭终有接受米然的一天,不能因为她的一个电话,一封不合时宜的回信,打乱了自己退出的初衷,破坏了自己舍我的成全。她希望米然幸福,更希望米然能够带给赫铭幸福。

    罄昔这天坐在洒满阳光的湖边小屋里,听着收音机,淡玫瑰红颜色的沙发上乖乖地躺着罄昔准备出门时穿的米白色的大衣,这样她出门就可以顺手拿起来穿在身上,比较方便,这衣服还是用能替罄昔放在沙发上的。茶几上的粉色玫瑰花是吴奶奶早上刚送过来的。吴奶奶常常会过来找罄昔帮忙给她做几件美美的衣服,每次做的衣服她都特别的喜欢。吴奶奶自己在路口处开了个花店,虽然已经73岁了,可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一个很爱笑,很会打扮的老人。她一有空就会把当天自己特地留给罄昔的花给送过来,她知道罄昔喜欢颜色素雅的花。每次奶奶来的时候罄昔都会和吴奶奶聊好长一段时间。

    罄昔的头发在透过窗户洒向房间的阳光下泛出一层忽而红忽而紫的颜色,调皮地,妩媚地。罄昔的蓝灰色的棉质孕妇长裙下摆优雅地扑在了木质地板上,遮住了罄昔穿着的浅黄色拖鞋。她正在给用能织可以冬天穿的毛衣,这件毛衣只差一个袖子就完工了。每次用能放学回来都会欣喜地把没有完工的毛衣拿到自己身上比一比,而看到用能开心,罄昔就比谁都开心。

    罄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耳边响起了似曾相识的高跟鞋的声音,那种高跟鞋踩出的声音只有像彭又清这样既有气质又有修养的女人才踩得出来吧!从那声音里好像可以感觉到高跟鞋跟要与地面接吻的甜蜜的气息和味道似的。罄昔听得出那是彭又清的声音,她第一反应是赶快躲起来,不能让彭妈妈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赫铭家里没有人知道罄昔现在是个准妈妈,而彭又清即将成为奶奶了,赫铭要当爸爸了。罄昔放下了毛衣,快速地走进了卧房,把房门紧紧地反锁起来。收音机还在尽职尽责地响着,沙发上的米白色大衣依旧乖乖地躺着,茶几上玻璃杯里的白开水依旧冒着袅袅的热气。罄昔倚着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在客厅里停下来:彭又清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这所房子的布局和装饰。她一进屋就看出来这是罄昔住的地方,风格和罄昔给人的清雅脱俗的感觉如出一辙。这种感觉跟赫铭第一次来到这所房子的时候一模一样,或许也就是那次,沈赫铭才更想走进罄昔,更加确定自己对罄昔的用语言也说不清楚的爱恋。

    彭又清看到了那冒着热气的玻璃杯,也听到了罄昔没来及关掉的收音机。当看到那件大衣时,她走向了那泛着阳光颜色的淡玫瑰色沙发,拿起了那件大衣,闻到了曾经那么熟悉的罄昔身上的香气。她用手摸着那件大衣,轻声又心疼地说了句:“傻孩子。”

    这个时候,用能放学回来了,他一边停放自行车一边兴奋地说着:“姐,我的毛衣可以穿了吗,我跟我们班大胖说你织的毛衣可帅了,他还不信,等你织好了,我明天就穿去给他秀秀。哼,让他跟我打赌,输死他!姐,姐!”用能大步地跑进屋子。

    彭又清拿起罄昔放在沙发上的毛衣,再也不能够淡定和冷静地说,“这是你姐姐给你织的,你姐姐是不是叫顾罄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