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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罄昔和吴奶奶来到提光城的这个下午,奶奶特地带罄昔见了那个小伙子:稳重也很本分,朴实也不善言语。但罄昔只是那么一看,并没放在心上,她哪里知道奶奶为了安排两个人的这次见面可是花费了不少苦心。花也订了,面也见了,正事、私事都办完了,罄昔和吴奶奶便趁着天儿还没黑坐上了回桃花源的公车。回到桃花源吴奶奶才把自己的用意跟罄昔讲明白。可是罄昔的心里除了赫铭哪里还装得下别人,她很直接地拒绝了奶奶,让奶奶不要为她操心,自己可以好好照顾自己。

    可是在车子去往桃花源方向的路上,罄昔看到了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再见怎么样都不会忘记的一个身影。只那么匆匆一闪而过的身影,罄昔却十分肯定自己的眼睛。她确定,那是米然。她不是应该待在赫铭身旁的吗?又怎么会在提光城呢?罄昔大喊着让司机在路边停了车,她急切地跑下车来,看着迎面走来的米然。秋天的风是干的,秋天的大树都退却了往昔的荣耀,路旁的每颗树下都落满了枯黄的树叶。米然的皮靴踩着落叶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始终低着头,直到罄昔百感交集地大声喊出“米然!”米然这才双眼迷离而无神地抬起了头。她还是那么美的一个女子,眼神里的忧郁让人看了很是心疼。米然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揽起了往下掉的咖啡色的围巾,久久地站在那儿,看着罄昔正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米然却突然快速地转身从大路跑出去,向一片花棚间的小路尽头跑去。罄昔努力地想追上她,但她终究消失在一片花棚里。罄昔喘着大气,一遍遍喊着米然的名字:“你别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里赫铭怎么办,你怎么可以骗我······米然!”罄昔坐在落叶里低头失声哭了起来,像个丢了爸爸妈妈的迷失的孩子。吴奶奶在这个时候给罄昔递过来一方洁白的手帕。罄昔无辜地扑进了奶奶的怀里,奶奶用满是皱纹的手温柔地抚弄着罄昔的长发。她想安慰罄昔说些什么,但张开的嘴却无奈说不出一个字。

    米然辗转穿梭了好几个花棚,终于在一个没有主人的花棚里瘫坐了下来,心跳加快,大口喘着气。她知道自己过去的错,她没脸再回顾过去,没脸跟过往生命里的人们再相见,她知道自己曾那么深深地伤害了她们。所以她不愿回想过去让本已平静的心汹涌得自己承受不起。此时的米然坐在花棚尽头的泥土地上,洁净的双手按在了花丛生长的泥土上。那手指甲上没有涂抹妩媚的指甲油,也没有刻意精修得长长的,只是一双本然的干干净净的手。当那双手按在泥土上时,好像找到了纯天然的归属,显得那般吸引人。米然的围巾再次从脖子上耷拉下来,坠在了花朵的露珠上,此刻的米然屏息倾听着罄昔的声音。在提光遇见罄昔她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现在的她没有勇气直面罄昔。她需要时间梳理自己繁杂的心绪,等到足够端正的时候,她会自己找罄昔把事情讲明白的,跟她道上一千个一万个歉。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着罄昔心切地喊着“你走了,赫铭怎么办”的时候,米然的心痛极了,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罄昔选择离开的时候,米然已经铁了心的放弃自己对赫铭哥的对自己而言算是生命中美好珍贵的感情,目的只是想亲眼目睹让她的感情不顺利、不圆满的两个人被活活拆散,从中获取暂时性的快感而已。那个时候罄昔不舍又心痛地把赫铭交给自己照顾,可现在她自己却······米然的眼泪是那样真诚,她的脸上写满了对不起,眼神里满是对罄昔的愧疚。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此刻的自己,样子有多美。

    罄昔的声音听不到了,她走了。米然正要站起来时发现腿脚麻了,完全使不上劲儿。这个时候她看见了眼前一双沾满泥土的男士球鞋,接着是一只干干净净的大手向她伸过来,那是要扶她起来。米然抬起头看了看这男子,他眼神里的友善和质朴让米然放心安然地对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谢谢!”这男子正是吴奶奶要介绍给罄昔的宗大春,一个心地善良、健朗充沛的的年轻花农。看到陌生的米然她并没有像其他花农那样像看见小偷或坏人似的大喊大叫或动粗轰撵,扶米然起身后,他戴上了同样满是泥土的白手套,理了理工作时穿的深蓝色大褂,继续低头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花棚。

    “他们都是好人,你为什么不出去见他们呢?”

    “我······你认识他们?”米然反问起大春。

    “也不算认识,只是他们常到提光订花。”大春用小铲子翻弄着泥土说道。

    “我······”米然犹豫着想说些什么话,但又轻轻阖上了双唇。

    米然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再次说了声“谢谢,谢谢你没有把我哄出去。”便要走出大春的花棚。大春看着米然走出去的背影:“哎,你衣服后面······”大春站起来指着米然的衣服说道。

    米然磨过身抓起身后的衣服听话又认真地看了看,刚才坐在泥土上的那处沾满了土,还有几片掉落的花瓣:“哎呀,刚才没注意,不过还好,没事。”米然轻声说着,抬起头微笑着看了大春一眼,这是这几年来米然第一次发自肺腑的微笑,因为这个她自己都不知缘由的笑,她记住了这位花农,宗大春。

    罄昔和吴奶奶回到桃花源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回到家里孩子都睡着了。罄昔疲倦地也想睡下,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晚她写了封信给赫铭,讲明了心中所有早想告诉赫铭的事实。她的泪水沾湿了信纸,一想到赫铭在全然不知所谓的情况下被即将要走入婚姻殿堂的新娘耍得满是伤痕,她的心都要碎了。

    赫铭:

    离开你是我最愚蠢的选择,我不奢望你的原谅,也自觉没有资格说得出口让你好好保重。五年前你来看我,我话说得那么重。你写信给我,我却拖着耗着不给你回信。我以为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你可以忘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也不知道到底说什么样道歉的话能让你好受一点。只是今天我在提光城看见了米然,我不知道她对你做了些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很显然的,我们都被骗了。

    那个孩子我说不是你的,我是······我知道你可能再也不会相信我了。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想那样的,我本不想伤你那么深的,我以为你只要离开我越远越好,跟我分开得越彻底才能让你忘记过去开始新生活。我想见你,当着你的面跟你说声对不起。赫铭,对不起。你打我,骂我,跟我生气、不理我,怎么样都可以,请不要再亏待自己了,好好生活,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你一点错都没有,都是我,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我们的孩子叫都好,她很可爱,很聪明,很像你。我之前所有的话都是假话,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这回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我会把都好带过去让你好好看看,她已经五岁了。整天跟我问她爸爸在什么地方,长的什么样子,个子够不够高,可不可以给她买新的旱冰鞋。她还有两颗虎牙,沈妈妈说跟你小时侯的一模一样······

    赫铭,我对不起你,是我错得太离谱了。对不起······

    罄昔

    这只是罄昔那晚写的无数封信中的一封,她撕了一张又一张纸,总是不能把她最想跟赫铭说的话完整又准确地表达出来,或许真的痛、真的爱、真的恨或真的悔是真的找不出语言来表达的吧。

    罄昔没有勇气把信寄出去,她没有办法看着自己伤害了最亲最爱的人五年之后,如今却还能这般大大方方地跟他说对不起,她纠结着到底该些做什么才能让自己不这么愧疚,心里头不这般煎熬、难受。最终罄昔决定找到米然弄清状况再做打算。刚从提光回来的罄昔顾不上店里的生意,只是交待要返校的用能按时吃饭,好好复习功课,走的时候也把都好交给了吴奶奶暂时照看。之后便又独自一个人去了提光城。

    她拿着米然的照片一家一家的问,找了一个上午还是没人知道。但当罄昔无意中从两个花农的谈话中知道提光城有个戒毒所的时候,她心里就像有了着落似的跟他们打听到了戒毒所的地址,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米然肯定在那里。

    而当罄昔辗转三辆公车终于找到戒毒所并确认米然确实在他们那里呆过而且昨天刚戒毒成功出去的时候,罄昔的心再次空了。为什么现在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这么大费周折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这是对我离开赫铭的惩罚吗?如果是那就统统都冲着我好了,只要赫铭能好受些,好过些,我怎样都行。想到这里罄昔心情稍微好转了些,整理好心情便再次踏上了回桃花源的公车。

    米然的再次意外出现,让罄昔渐渐走入平淡的生活又一次像被打碎的玻璃花瓶一般支离破碎······有太多事情她自己理解不了,梳理不清。满心想着要快点找到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