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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间蒸发

    我左手抓住21寸液晶显示器的支架,用力将屏幕往怀里靠了一靠。羽绒服的面料十分光滑,我越使劲,显示器反而容易侧滑。在这种情况下,我需要用一种略显扭曲和滑稽的方式保持身体的平衡,因为右手提着更加沉重的文件袋。整个袋子被塞满了,里面有这三年内签下的重要合同,还有一部分会计整理好的账目。一袋子,把三年的点滴都带走了,不多,但是很重!

    我回头对正要抱起电脑主机的昕哥说:“昕哥,你关一下灯。别忘记锁门,我在电梯口等你。”

    昕哥只是嗯了一声!我似乎又想起什么,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昕哥将主机上面杂乱的数据线放下,对我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我注意到办公室那颗接触不良的节能灯又闪了两下,突然想说点悲壮的总结陈词。结果喉咙动了两下,然后用一种刚好想起什么的口吻对昕哥说:“哦,还有空调别忘记关掉!”接着头也不回的往电梯口走去。我知道昕哥什么都不会忘记,他会如往常一样,仔细检查每个办公室的灯光、空调、还有员工忘记关闭的电脑。不过这次不必检查电脑了,因为半小时前所有的电脑已经处理掉了。3800元,就带走了当初花十几万购置的设备,想想也觉得可笑。为什么要花这些无谓的钱,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创业。不过想到这里,被勒得发疼的手指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将东西放下,按了电梯下行按钮,不久,昕哥抱着我那台主机过来了,电梯也同时开门。进入、相对无言。到了地下车库,我对昕哥说:“先到我家,咱们喝两口。”昕哥不置可否,反而放慢了脚部,口里喃喃道:“唉~你这车……”

    我疑惑的问:“怎么了?”

    说着就望向我的车。仔细一看,随即我就发现,右前轮瘪了不少,虽然没有完全瘪掉,但是眼看轮毂就要接触地球了。我郁闷道:“我靠,怎么车胎没气了。”

    昕哥跟我不约而同的放下东西,蹲在车胎面前查看。我大骂:“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坏事情扎堆来找我?”

    昕哥苦笑不语。

    我怒道:“没事,昕哥你等着,爷们儿有神器。”

    说着我就打开了后备箱。拿出了车载充气泵。这可是当年花三百元巨资购买行车记录仪的赠品,一直没用过,没想到今天派上大用场了。

    我敏捷的接通了车上12V的电源,将充气泵的出气口压入车胎的气门芯,确定无误之后,按下充气泵的开关。紧接着,充气泵发出了如同杀猪般的惨叫。

    昕哥皱了皱眉:“这玩意儿功率不行吧。咋听起来声音这么惨。”

    我:“高级货,你不懂,正常的!”

    我蹲在车胎旁边,大约两分钟后,问:“你看看有没有反应,是不是鼓起来了?”

    昕哥摇了摇头:“没有,好像更瘪了。”

    我心说不至于吧,他娘的今天是圣诞节啊,老天爷你可别这么玩儿我啊!然后我就站起来,退后两步,仔细一对比,果然,感觉车胎更瘪了一些!我赶紧关闭了充气泵,大骂:“奸商,全他娘的是奸商啊,果然便宜没好货!”说着就把充气泵扔一旁,此时我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

    昕哥一如既往的闷不作声。拿出了手机,淡定道:“我搜搜附近的修车厂。”

    我说这样:“环球中心的地下车库有个汽车美容店,我先慢慢开过去看看,那边应该可以加气。你先稍等片刻。”

    昕哥点了点头。

    我驾车胆战心惊的,往汽车美容店开去。环球中心不愧是世界第一大单体建筑,太大了,经过十几个减速带的摧残,我终于在东区一个及其隐蔽的地方,找到了那家汽车美容中心。此刻正是下班时间,没什么人,守店的小伙见有肥羊上门,放下了正在把玩的手机向我踱步过来。我见他过来,打开车窗的同时,心想,如果我光加个气,估计这家伙不会给好脸色。说不定还得收个十块二十块的。想到这里,我便有了主意。

    于是我故作镇定的说:“洗个车,顺便帮我车胎加气。”此时此刻的我,绝对是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我心想,这下你总不好意思单独收加气费用了吧。

    那门童一脸遗憾:“大哥,确实不走运,我们的充气泵刚拿出去修了。要不你就洗个车吧。”

    我差点吐血啊。怎么这么点儿背,我心说,不会吧,真的是得罪哪方神佛了?这是喝凉水都塞牙缝的节奏啊。

    我正要走,小伙看了一眼我的车胎,说到:“要不你就先换个备胎?”

    我说:“备胎有,但是我不会换,你们会换吗?”

    小伙又拿起手机,我注意到他玩的是王者荣耀。他一边疯狂的点击,一边淡定的回答:“我们换可以啊,要收费的。”

    我一看这明摆着是想坐地起价的意思,也就没好气的问:“换个备胎多少钱?”

    小伙没有把眼睛移开手机:“50?”

    我心想,50?真的是当我傻啊,老子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想到这里,我关上车窗就掉头,丢下了一句话:“你怎么不去抢?”

    回到昕哥面前的时候,已经是20分钟以后了。我让他把东西放在后备箱,人也坐到后排,免得给轮胎太大压力。然后,昕哥就按照他手机的导航,指挥我战战兢兢的开出了环球中心。离开之后,我在心中诅咒发誓,如果下次再租办公室,打死也不来这里了。想想又觉得好笑,为啥还有下次,难道真是生命不息创业不止?

    我一边胆战心惊的开车,一边胡思乱想,耳朵听着导航,顺利的到达一处人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望着周围漆黑一片,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的球场,根本连个修车厂的影子都没看到。我怒问:“你他娘的用的什么导航,怎么这么不靠谱?哪有什么狗屁修车厂啊。”

    昕哥淡定的回答:“百度。”

    我差点没被他这两个字给噎死:“我去,你这是几百年没更新过地图了吧?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于是我将车停靠好,打开自己手机里面的高德地图。开始查找附近的修车厂。一边查一边对昕哥说教:“导航还得看高德,破百度有什么好用的!”不一会儿,地图上就显示出好几个附近的修车厂,我选择了一个最近的。又“突突突”的上路了,我心想,这回总该靠谱了吧,我都倒霉到这个份上了,老天爷不至于还要再玩儿我一手才肯罢休吧。

    果不其然,什么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什么倒霉了喝凉水都是塞牙缝的!这些话都再次应验了。我们又被导航带到一个人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我是心中无限吐血啊。刚才我还在信誓旦旦的教育别人,现在是啪啪打脸啊!我气得咬牙切齿,肝都要炸了。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

    这时候昕哥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小的修车行。”

    我问:“什么,哪里?”

    昕哥回答:“就在你刚才转弯过来的地方。”

    我心想:“转弯过来?第一个弯,那是……那是……”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大骂:“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啊,那是两公里以前。我靠,掉头!”

    昕哥依然很淡定:“你不是有导航嘛,我就没说。”

    天呐,我的肺部感觉已经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了。可偏偏昕哥说的是没有任何毛病的话,我连骂他都找不到理由,关键是我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啊。我只能强压怒火,掉头,找到修理厂,果然是一个很小的店面,好在有人,还能加气,让我无限欣慰的是,我只说了一句:“老板,请帮忙给我加个气!”

    于是老板懒懒散散的过来,测胎压,加气,一气呵成。中途无论我说什么都不鸟我。加完气,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接着看什么电视剧去了。我心说这老板真是个有性格的好人啊。

    上车后,终于心中放下一块石头,昕哥说话:“刚才那老板好像没理你!”

    我打着方向盘倒车,语重心长的对昕哥说:“他跟我一样,是一个好人!”

    一路上无话,只听见昕哥在后座上把玩手机发出比较规律的“咯、咯”声。顿时心中又涌起一阵感念。我公司做到这个份上,所有人是走的走,骂的骂,有几个还去劳动仲裁。所有的股东离我而去。唯有昕哥在这时候还能保持他一贯的作风,默默的跟着我。不得不说在无限走背字的情况下,有这个兄弟在我身边,还是感觉到世界上尚存一丝人性的光辉。说起来昕哥这个人,性格十分低调,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就有一丝怪异。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可以说是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一个人,那时我高二,班上就转来这么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把名字写在黑板上----孙昕,我一开始还不认识这个字,他念出来我才知道应该念“xin”。我心说这名字还挺别致的。巧的是给安排到我座位的前面。因为那时候我的后面就是垃圾堆,对于学习成绩不靠谱到一定程度的人,就没有资格享用距离垃圾堆更远的座位了。所以昕哥到来的那一天,我前面的孙胖子因为远离了垃圾堆,高兴得跳了起来。昕哥落座以后,我为了尽到地主之谊,便主动搭讪,可是这人不怎么来电,我也就没当回事,反正爱谁谁,哥们儿马上要去美术班长期训练了,不用上课,认不认识无所谓了。只不过,他高冷的性格还是给我留下了一些印象。比如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留长发,而不被处理的男生。他还随身携带一把精致的匕首,据说是自己做的,当然,老师们不知道他这个秘密,也就无人过问,这两个习惯他一直保持到现在,也是我一直默默佩服的。总之衣食住行都是一个人,也没个朋友。由于交集太少,我在高二的时候作为特长生直接进入了美术班训练,所以一直到高中毕业,跟他之间说的话,加起来不到10句。

    之所以让我没有忘记这个无限接近于不存在的人,是因为一次十分诡异的经历。那年高三,学校举办一个文化节,我们美术班就决定拿出一些作品办个小型的画展。我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当然这个优良的品质也是建立在我无穷无尽的自信以及美术能力上面的。那时候我可以说在整个当地的同龄人中,素描画得最好的一个,连我的老师也扬言我是唯一一个得到他真传的男人。以至于很多年后他也会在后面的学生面前提起我这么个让他感觉骄傲的人。说到画展的时候,我望了一眼正在给我改画的老师。

    问我的老师:“老代。”我仗着受宠,所以一直没大没小的这么叫他。

    老代:“嗯”

    我问:“咱们这次有几块展板?”

    老代一看我就知道我没憋什么好屁:“你想怎么样?”

    我说:“不是展览吗?我想要两块展板,贴我自己的作品。”说完我用手比了拍照流行的“耶”的手势。

    老代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放下手里的铅笔:“你小伙儿脸皮够厚啊,你有那么多作品吗?”

    我一拍胸脯:“不是还有一个月时间吗?我出了名的快!保证凑够两块展板!”

    老代摸了一下胡子,打量了我一番。笑道:“行,有胆色。只要你在一个月内画出20副作品,展板给你两个。”

    画画的过程,不必赘述。

    就这么滴,我就办了个人第一次画展。整个展会上我是出尽了风头,做到了人尽皆知,还有当地小县城的电视台特意来采访了我,一时可以说风头无两。

    然而就在我目空一切的情况下,那件宁我终身难忘的事情发生了。在展会结束的时候,我们收拾展厅,将画作一幅幅从画板上摘下来。我进入画室整理他们堆在一起的作品,想把我自己的作品都拿走,结果毫无悬念的,居然一张都没留下,全被人拿走了。我知道在我这一行,看到有优秀的作品,直接顺走,拿回去学习借鉴,十分正常。实际上这算一种小小的荣誉,我心里虽然有气,也还是有一丝窃喜的。我反复搜寻残画。想找找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的成果,能留个一两张,将来讲故事还可以有个证据。可是真的一张都没留下。我一边骂,一边继续翻找。就在这时,跟我一起收拾残局的美术班同学,“咦”了一声。我回头一看,发出声音的人是大嘴。

    我问大嘴:“怎么了?”

    大嘴手里举着一张画正在端详。说道:“这个画得好啊!就是这个名字……有个字我不会念。这人不是咱美术班的吧,怎么混到画展里面了呢?”

    我觉得奇怪,心想不可能啊,看看再说。于是凑过去一看,这一看,我也被惊了一跳。这幅画的内容是人物写生。看水平,明显在我们之上啊,不是一个级别的。我正在惊讶的同时。大嘴问道:“你看这个字怎么念?一个日字旁,一个斤。是念ting,还是年jin呢?”

    我顺着大嘴的手指看右下角,这一看之下,全身的毛孔瞬间都炸开了。那个字居然是昕。这幅画的署名竟然是-----孙昕

    他娘的,就是我坐在我前面的孙昕啊。

    这简直已经超出我能理解的范畴了啊,胡昕,会画画。而且水平在我们所有人之上,这种级别的人物写生,起码应该是专业美术院校才可能有的啊。我脑袋里面立刻就冒出了一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有这么高的功底?为什么他的作品会混进我们的画展?为什么我们在展览上根本就没看见过这张画?他为什么又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展示作品?我心里的问号一个接一个。我立刻卷起了那张画,准备去找他问个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我得不到答案,我会郁闷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