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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换工作,换心情

    半年后。

    “人的一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选择,你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却未必获得欣喜的过程。也许你在半路就退却了!但这并没有什么错,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极端的错误。但你的真实感受会提醒你,及时止损比受到谴责更为重要。”

    宁卿卿记不清是从什么地方看到这句话的,当时她没有任何领悟。直到今天,她才彻底明白过来。

    说白了,适当的时间,适当的选择,远甚于徒劳却无功。

    宁卿卿窝在沙发上,刚洗过的头发还湿漉漉的,直往脖颈上滴水,肩上随意搭着一块半干的毛巾,完全挡不住冰凉的液体往脊背上钻去。不过这股冰凉感在今天还不算是什么糟糕的事情,耳边一遍一遍袭来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使得她心里七上八下,惊涛骇浪。这原本该是美好的一天!女儿照常上下班,母亲照常照顾这个家的里里外外,买菜做饭,洗衣擦地任劳任怨。可是从她咽下最后一口鸡蛋喝光牛奶说出再就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文韵就开始了对她长达几个小时的不定点也不定时的轮番轰炸。

    “宁卿卿,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好好的公务员你不做,福利待遇那么好的单位你不待,铁饭碗你不想着端,偏偏去守什么公厕!”

    宁卿卿听罢,应付着点了点头,就差上赶着承认:我确实脑子有病!但她不能这么干。尊敬长辈,爱护幼童,心里默念一百遍!她怕,怕言语过激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毕竟在她眼里母女俩仅存的寡淡的情分只靠互相之间微薄的意念支撑着,单方面的付出若得不到任何真实有效的回应,那么关系就会像一条帆船漂浮大海漫无目的渐行渐远。

    波澜又一次袭来,“宁卿卿,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着。”

    宁卿卿四目无神,思绪飘飞。她想,当然得好好听着,只有挨过这最艰难地一天,往后的日子才会更有盼头。尽管这场面属实太过刺激,完全在她预料之外,她从未想过调离检察院的事情会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造成伤害。更何况此事对她有益而无害,是最纯粹的一种解脱。

    她多想安抚安抚眼前这位女士一肚子的坏情绪,可刚刚劝了半天,又道歉半天,她反倒越加气愤,越是要揪住这个把柄不放手,只好任由她闹了去吧!瞧瞧,假模假样拿起她那把鸡毛掸子来了,看着气势汹汹的,实际上她哪儿舍得下手打呢!

    宁卿卿将一颗脑袋缩在脖子上,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大口喘气,险些抽了过去,才开口劝慰道:“要不歇歇吧!我看你也骂的挺累的!”

    ‘她’是文韵,是宁卿卿的后妈,因为亲妈死的早,童年加青春期,后妈几乎全程参与,从未缺席。也许宁卿卿天生反骨,身体里长了一颗捂不热的心,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连一次‘妈妈’也没有叫过。

    要说文韵不在意,是假的。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文韵几乎掏心掏肺的养育宁卿卿,纵然隔着无法逾越的血缘关系这条鸿沟,也头破血流撞到底。因此才会在一开始确定要接受后妈这个身份的时候就毅然而然做了绝育手术,几乎算是为一个陌生人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在宁卿卿顺利考进检察院以后,文韵的春天就来了。尽管宁卿卿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与她无关,可她并不在乎,她认为后天的相处往往更加重要,于是加倍付出,渴望换取真情。

    半年前宁卿卿获得检察院唯一一个出国进修的名额,更是令文韵感受到了幸福和骄傲的荣光。可在半年后的今天,宁卿卿才恢复工作没久,便就传来了如此噩耗。这一刻,文韵已然忘却了自己的‘后妈’身份。痛苦和绝望的交相袭击让她难受到无法呼吸了。女儿的失败,多半也就预示着她这个做后妈的失败。

    文韵顺势就瘫坐在地上,酸涩的泪水在她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她太着急了,以至于泪水也不知道该在何时流淌出来。

    宁卿卿哪怕再反骨,也看不了这揪心的一幕,她从沙发上蹿出,连拖带拽劝慰道:“这份申请可是我厚着脸皮递上去的,人家愿意收我,已经是大发慈悲,网开一面。总比直接辞职好吧!再说了,您仔细想一想,工作仍在市区,环境优雅又清净,何乐而不为啊!”

    宁卿卿毕业于南大法学系,硕博连读,不仅家里人为她自豪,就连导师们一个个都对她赞口不绝,夸赞她是从业以来带过的最有悟性最优秀的弟子。自身已经具备优秀的素质,学历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这样的她,即使不靠家里也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当然,这仅仅只是文韵的个人想法。工作嘛!当然是各凭本事。

    而宁卿卿此次即将走马上任去的南区环卫分局是政府未来三年规划中的重点实施单位,环境卫生管理和整治工作也是城市建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解决一个城市十分之一的社会矛盾,提升人民的幸福感,这也是能让她发挥青春余热的大好机会。文韵偏偏歪曲事实,将一个即将为城市建设奉献力量的大好青年说成大便搬运工……额!这歪曲事实的能力也算是被她用到了精髓。

    文韵像所有妈妈们一样,喜欢忽略重点,抓住她所认为的‘错误点’不放,她连想也不想就说道:“你别总是把这种晦气的话挂在嘴边。就算是进修了半年,咱们也没必要眼高手低。你想想,现在选择权仍然在你手上,可你要是丢了这只碗,将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宁卿卿当然知道后妈在暗喻什么,那些由不得她的事情,不论她有没有那只碗都由不得。她无法按照自己的方法完成工作,无法遵循自己的内心生活,她也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譬如工作,譬如婚姻……所以事情的根本在于她自身,与外界的一切无关,环境、学历等都不过是锦上添花,她想打破一切,掌控一切。

    宁卿卿再次陷入了沉默,无效的沟通就好比鸡同鸭讲,毫无成效。盲目争论只会让一切更糟,因此,闭嘴吧!

    文韵见状,干脆双腿盘踞着坐在了地上,既然文明沟通不能唤醒女儿沉睡的斗志,就只好硬着来。只见她捶胸顿足,气得前俯后仰,一会儿埋怨生活不如意,一会儿又责骂丈夫迟迟未归,总之,这时的她颇像村口骂街的泼妇,为达目的不择方法。

    这一幕使宁卿卿生出无限感慨,人一旦跳出舒适圈,就不得不学会舍弃。她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亦不知该上前安慰,还是继续沉默不语。也许她闹一闹就作罢了呢!可要是气出个三长两短,自己又岂能脱罪?

    “没见过你这样心狠的,自己的妈摔了,也不伸手扶一把!”兴许是意识到这招更不管用,文韵终于是哭停了,骂骂咧咧几声,便双手撑地,从地上翻滚起来。

    宁卿卿险些一口老血喷溅四方,她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您管这叫——摔?”

    文韵自知理亏,强词夺理道:“大街上碰瓷的才不管你在哪儿停的车,讹你不需要任何理由。我说是摔,就是摔。”

    “噗嗤”一声,宁卿卿笑得前俯后仰,对呀!这才是她认识的后妈,做人不曾中规中矩,做事也不按套路出牌。就算前一秒在撒泼打滚,后一秒立刻就能笑意盈盈。宁卿卿赶忙起身搀扶,赔笑道:“这就对了!您想开些,我也想开些,事情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想开什么?奔三的人不结婚,现在又失业。你可拉倒吧!你爸矜矜业业半辈子,做任何事情都挺直了腰杆。唯独在你的事情上畏首畏尾,不知被人暗讽了多少!”文韵气急败坏的埋怨道。

    宁卿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清闲的日子还没享受半分钟,下一波风暴又将到达。难道这话题要越扯越远,先是工作,再是婚姻,又上升到精神层次,想想也觉得不寒而栗。宁卿卿马上挤出一抹微笑来,讨好道:“好了好了!咱们今天只讨论工作,至于婚姻……”

    至于婚姻!半年过去了,紧锣密鼓的各式各样的相亲从未有过间歇,有时候她会觉得疲惫厌烦,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打破一个中年妇女对子孙满堂那种中国式幸福的幻想,那是他们为谋求幸福生活赋予自我的权利。然而兜兜转转,无数次努力与妥协,仍然是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宁卿卿不禁回想起昨夜的梦。梦中春意盎然,男人温热的胸膛与她紧紧相拥,那感觉陌生又真实。

    这场来自春天的梦,揭开了她二十多年老姑娘的娇羞面纱,她渴望继续这场梦,扑在那棱角分明的胸膛中,汲取他散发出的无限温度。她一遍一遍努力回想梦里男人的脸庞,却怎么也看不清。

    文韵等得着急,便催促道:“婚姻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