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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凤求凰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只因与二弟来往的书信中便听他提过,他还笑话二弟太小气,委实不该当众弃她。今日一见,他倒是忘了,她脸上那道疤,不正是与二弟解除了婚约的那个女子吗?

    方婳扬起小脸,不卑不亢道:“奴婢既能悔了袁大人的婚约,自然不会扮作公主来接近将军,今日之事乃是皇上为解将军相思而命奴婢抚琴,倒不知竟叫将军误会了。”

    竟是这样?

    脸上的愤怒早已散去,袁逸轩脸色尴尬道:“本将军失礼了。”

    “将军言重。”她朝他福了身子,淡然离去。

    袁逸轩的目光望着女子的倩影,他是头一次见二弟口中的方家大小姐,原以为是个蛮不讲理的骄矜女子,没想到却是这般大胆与坦荡,简单几句话,便会忘了那是个脸上有疤的丑女。他蓦然一笑,怪不得后来他听二弟的口气,似乎隐隐有些后悔呢。

    苏昀替方婳上药,一面听她说完,她的面色一拧,立马叫道:“什么?是刚才那个袁将军弄伤了你?那你还对他那么客气!”

    方婳叹息道:“袁将军也是个可怜人。”

    苏昀小心地给她包扎好,哼一声道:“我看袁家的男人就是和你八字不合,见面就得犯冲!”

    方婳无奈地笑:“是是,我就和你八字合,所以见你第一面就想着要帮你。”

    “嗯,这话你说对了。”苏昀满意地点头,见方婳微微蹙眉的样子,她又问,“很痛吧?那个袁将军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方婳低头道:“他不是故意的。”那时候,他只是愤怒,想要毁掉原本送给公主的“绿绮”,公主既已去了,他不愿再让别的女人碰他送给公主的琴,其实方婳都理解。

    她似乎隐隐有些理解袁逸礼对燕修的恨了,若是公主没有死,这一切该多美好?

    可燕修有错吗?

    燕修没有错,皇上没有错,袁将军也没有错,但事情却偏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方婳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翌日大早,方婳出尚宫局时,远远瞧见袁逸礼负手站在远处,他见她出来,大步过来。方婳驻足,见他伸手递过一个包袱,低声道:“这里头有上好的药,我是替我大哥来道歉的。”

    方婳忍不住笑:“奴婢怎敢受此大礼?大人还是请回吧。”

    她与他擦肩而过,听他的声音传来:“你对着我大哥就不是这种态度,就这样厌恶我吗?”

    她转身就跪下了:“奴婢不敢。”

    “你!”袁逸礼直直盯住地上的女子,她与小侯爷可以嬉笑怒骂,对皇上恭敬有加,就连素未蒙面的大哥都能以礼相待,却独独在他面前装什么谦卑!她越是谦卑,他就越是生气!

    此时正巧无人,他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转身至那棵高大的刺槐后。方婳惊窒道:“大人做什么?”

    他手上力气甚大,将她娇弱身躯抵在粗壮树干,冷笑道:“看来那日当众弃你果真是我不对。”

    方婳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眸,突然来说这样的话,他分明就不是想要与她道歉的。她心中一惊,尚未回神,便听他又道:“我后悔了,这便向皇上请旨去,求皇上把你赐给我!”

    他果真一松手,轻纱笼袖一落,转身便朝前走去。

    方婳不甘地追上他:“袁大人以为奴婢是件物品吗?不要便弃了,想要的时候再要?”

    他冷冷地笑:“便是,你又当如何?”

    方婳气结,不顾礼数拉住他的衣袖道:“奴婢不喜欢大人,大人也不计较吗?”

    他到底站住了步子,饶有兴致地睨着她问:“哦?那你喜欢谁?平阳侯?”

    她一脸傲气,菱唇微扬道:“是皇上,袁大人还打算跟皇上抢女人吗?”

    他望着望着,蓦然就笑了,有力的手指捏住她精巧的下颔,嗤声道:“你还当自己是昔日倾国倾城的方家大小姐吗?你喜欢皇上,皇上却未必会看上你。凭我袁家如今在朝中地位,我袁逸礼想要一个小小的宫女,就不信皇上还会拒绝!”他狠狠扣住她纤细的皓腕,眼底是一抹不容拒绝的骄傲。

    方婳适才觉得自己一个不慎精准地踩中了袁逸礼的底线,先前的悔婚,到如今的拒绝,她已将他的骄傲自尊悉数踩在脚底,他并非真的喜欢她,却非要将她娶回去,好将她一身棱角磨平,再大声告诉她,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她拼命挣扎起来,手腕处是火辣辣的痛,他的力气之大叫她觉得骇然,她整个人几乎就让他强行拉了走的。

    “袁逸礼!”她气愤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墨色长眉轻轻一扬,却一句话也不说。他对她的好脾气早被她毁之殆尽,每每低声下气来送药她都那样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算是看明白了,非要来点硬的不可!

    方婳气急却不敢大声叫出来,情急之下只好低头咬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袁逸礼吃痛地低头看她,她的眼睛狠狠地盯住他,嘴巴丝毫不松,他的手竟也不松!

    她空出一手使劲地打他,伤口裂开,刺心地痛,他仍不为所动,势必要将她拖去燕淇面前。

    “喂!”容止锦远远就看见这边的二人,他的脸色大变,大步冲上来直接一拳头打在袁逸礼的脸上,他打了一拳还不够,又抡起拳头砸下去,袁逸礼只得放开方婳的手伸手来挡。

    方婳忙躲在容止锦身后,他怒看向袁逸礼:“这是皇宫,袁大人想干什么?”

    袁逸礼的脸色铁青,将衣袖一甩,分明是要打架的样子。

    容止锦冷声道:“袁大人难道还想得罪容家?”

    袁逸礼径直过来,干净利落就给他一拳。

    容止锦一把捂住鼻子,痛得他眼泪瞬间就泛上来了,再想冲上去却被方婳一把拉住,她咬牙道:“都住手!”

    容止锦早看袁逸礼不爽了,更被他狠狠地打了一拳,现在方婳还想拉着他,他当然不愿意!

    方婳见他气愤未平,只好道:“侯爷与他打起来,是要奴婢死无葬身之地吗?”他们可好了,逞一时之快,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容家有太后撑腰,袁家有皇上撑腰,她岂不是得活脱脱被撕下一层皮?

    容止锦到底冷静了,袁逸礼偏还耻笑他:“怎么,侯爷就这点本事吗?”

    容止锦咬着牙:“你给本侯等着,有种跟我去宫外痛痛快快打一场!”

    袁逸礼的目光落在方婳身上,微微一闪,道:“随时奉陪!”

    容止锦还打算叫嚣着签下生死状,却听方婳低低叫道:“侯爷,流血了!”

    什么?

    容止锦这才发觉掌心暖暖的,该死的,他忙扬起了头。方婳嘱咐他别动,又看一眼袁逸礼,见他并不打算离开。此时远处有宫女走过,方婳忙跑上前让人去找苏昀来。

    苏昀很快就来了,拿着容止锦的令牌就去了司药房。

    方婳将容止锦扶到石头上坐下,袁逸礼心中似有怒,抬步欲离开,忽而瞧见她轻薄的衣袖上尽是殷红之色,他不觉蹙眉,这才发现她掌心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透。

    容止锦捂着鼻子仰着头,才想说话就听方婳道:“侯爷还是安静一些,阿昀很快会回来。”她的话落,只觉得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接着她整个人被拉过去,袁逸礼一把捉住她的手,有些粗如地撕掉了她缠在掌心的纱布。

    “咝”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利索地将手中的药倒在她掌心,她缩一缩手,他抓得更用力。

    他铁青着一张脸:“不知死活!”

    她微颤着顶上:“也是拜大人所赐!”

    他哼一声,低头看一眼,又看向仰着头坐在树下的容止锦,大步过去,伸手就毫不客气地在容止锦的华服上撕下一条来。

    “喂”容止锦一低头,只觉得鼻息间又有热气涌出来,他忙又仰起头,“干干什么!你可知本侯这身衣服值十两银子!这可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陈师傅的手艺!你竟敢撕本侯的衣服!”

    袁逸礼低头缠住方婳的伤,淡淡道:“侯爷若是舍不得,便找方典正要这十两银子。”

    “啊?”方婳蓦然回神,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按住。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还着了朝服,毁坏朝服可是藐视皇上的大罪,怪不得他要撕容止锦的衣服。

    他被她咬破的手指此刻已经红肿了起来,他却像是不知道疼。

    苏昀捧着药回来了,容止锦夸张地拽着她的衣袖问鼻子是不是断了。苏昀伸手捏了捏,笑着道:“没事,您这伤也不必上药,奴婢给您塞了纱布,您再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就好了。”

    容止锦哀叹:“我脖子要断了”

    苏昀偷笑着转身,一眼就看见方婳新缠过的手,她的目光一转,落在袁逸礼身上,见他作势要走,她忙拦住道:“袁大人,奴婢也给您带了药。”

    “不必了。”他不动声色收了手。

    方婳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咬着唇开口道:“大人还是上药吧。”

    袁逸礼微微一愣,回头看她一眼,苏昀上前拉过他的手就将药洒了上去,她用纱布给他包上,嘱咐道:“这几日不要碰水,马上就会结痂的。”

    他恍惚中似有些听不清她的话。

    方婳低着头将他手上的药接过,闷闷的不说话。

    他微愣,那一瞬,他竟是笑了下。

    苏昀见他离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光,随即转身用干净的纱布换下方婳手上的衣服碎片。容止锦又哀叹道:“本侯的衣服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了!”

    苏昀忍不住笑道:“您一个大男人,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再说,破就破了,至于这样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还没听过这个道理吗?”

    容止锦吃了瘪,出血终于止住了,他起了身走过来,目光落在方婳手上,忙地凑上去,瞬间又犀利了:“袁逸礼伤的?”

    “不是。”方婳才否认,苏昀便已补上:“他大哥。”

    “什么?”容止锦不禁蹙眉道,“他们袁家欺人太甚了!袁逸礼当众弃你还不够,他大哥又凭什么弄伤你?不行,我非得去皇上跟前告状不可!”

    “侯爷!”方婳出声叫他,他走得飞快,前头,正巧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见了他就行礼,目光却向方婳看来,道:“方典正,皇上要见你。”容止锦的眼睛亮了:“正好,我也要去见皇上。”

    “哎,侯爷”太监慌忙拦住道,“皇上没说见您呢,只说见方典正一人。”

    收拾妥当跟着太监去了紫宸殿,远远地就听见里面隐隐有笑声传出。方婳随玉策入内,见燕淇与傅云和坐在内室对弈,他今日看起来兴致很好。

    方婳行了礼,燕淇头也不抬,只道:“一会儿你出宫去一趟灵空寺。”

    方婳心口一紧,猝然抬眸望去,他的目光仍是淡淡落在棋盘上,继续说着:“袁将军这几日住在那里,想你过去抚琴。”

    这袁逸轩倒是好笑,昨儿还砸了她的琴呢,今天却说要听她抚琴。她原本想问一句为何,转念又记得燕淇曾说不准质疑他,便将滚至舌尖的话又生生咽下去。

    傅云和柔柔笑道:“臣妾也是昨夜才知原来方典正琴艺了得,皇上该赏她的。”

    燕淇笑一笑,道:“谈得叫袁将军满意了,朕自然要赏。”

    仙云广袖低垂,傅云和素手落下一字,悠悠道:“袁将军当真要回边疆去吗?”

    燕淇“唔”一声,一口气吃掉她十枚棋子,语气里微有不悦:“云和,给朕专心一些,朕最讨厌胜之不武。”

    “是,臣妾已使出浑身解数了呢。”对座美人掩面轻笑,眸光婉转。

    他二人亲密说着话,好似都忘了地上还有一人。玉策识趣地引方婳出去,珠帘一落,她才道:“马车已在外等候了,方典正这便出宫吧。”

    方婳却问:“绿绮不是坏了吗?”

    玉策点头道:“是,昨儿夜里皇上就命人收起来了。灵空寺还有一张‘焦尾’,是先皇赠与公主的,昔日公主常去灵空寺,便一直搁在那边厢房里。”

    方婳低声应着。

    此去灵空寺需一个多时辰,她不是去上香,自然也车轻路快。

    径直去了厢房,袁逸轩就静静立于窗前,一手抚在窗前的古琴上。里头陈设,无一不透露着女儿家的心思,方婳微微一怔,莫不是莹玉公主曾住过的房间吗?他这一次回来,竟是每日都在这里悼念亡人

    说不清为何,她隐隐觉得羡慕起来,羡慕公主即便去了那么多年,却仍有一个深爱她的男子时时惦念。

    “奴婢见过将军。”她朝他欠身行礼。

    他这才回过身来,脸上有了难道的笑容:“今日叫你来是为昨日之事道歉的,手上的伤如何?我让人准备了上好的药。”

    方婳不免又想起给她送药却又发了大火的袁逸礼,不免嘴角一弯,道:“袁大人已替将军道过歉了,奴婢很惶恐。”

    “哦?”袁逸轩颇觉意外,他的目光悄然朝窗外瞧一眼,这才道,“其实逸礼一直对洛阳之事耿耿于怀,觉得不该那样对你。”

    方婳已行琴旁,自顾坐下,转口道:“将军要听什么?”

    他皱了眉。

    她便自行弹起了《广陵散》,他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低语道:“手上有伤,不必弹了,本将军今日叫你来也不是为了”

    “奴婢是奉皇上之命来给将军弹琴的。”她打断他的话,他提及袁逸礼的事,叫她觉得很尴尬,不知如何应对。她的眸华一抬,大胆地望着他,“还请将军自重。”

    他方缩回了手,听她又道:“将军与公主的事叫人惋惜,也让奴婢羡慕。在这里替公主抚琴,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分,希望奴婢的绵薄之力,能让将军感觉到公主还在这里。”话落,她素手在琴弦上一滑,琴音回转,将那曲《广陵散》改作《凤求凰》。

    清和之音悠扬,婉转似少女怀春,渗透思念与惆怅

    袁逸轩的眉目含情,他反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足下一点,跃至院中。剑舞起长空,刚劲里蕴藏柔情,柔情里又显坚毅。

    长风吹起落叶飞,轻慢洒脱。

    方婳呆呆望着院中的男子,恍惚中觉得这本该是公主向往的生活,如此的平静安逸。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样深刻地理解他不愿留在长安的心。

    他越舞越快,她的琴音直追而上,忽而,他握着长剑的手一用力,剑走偏锋,猛地朝一侧刺去。方婳大吃一惊,起身追出去,瞧见日光暖壁下,燕修不知何时呆立在那边!

    “将军!”方婳不顾一切大叫一声。

    锋利剑尖直指燕修的胸口,袁逸轩手上微微一用力,剑锋刺破他的衣衫,已抵上他的身体。燕修的目光却是看向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方婳,他早就听闻这里有琴声传出,婉转清雅,那样流畅叫人回味。他只是想不到,抚琴之人竟会是她。

    袁逸轩的眼底含怒,他大步往前,伸手就将燕修推至后面墙壁。他背对着方婳,那幅画面竟像是他已将手中长剑直刺入燕修的身体!

    方婳只觉得脚底轻飘飘起来,右侧的厢房们被猛地推开,一抹身影急急奔出,朝那边二人冲过去。方婳的目光流转,竟是袁逸礼!他居然也在?

    袁逸礼握住袁逸轩的肩膀,见他手中的长剑只是刺入了燕修身侧的墙壁之中,袁逸礼灰白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些许颜色,他用力扳开袁逸轩的手,压低声音道:“大哥,放手!”

    燕修淡扫面前之人一眼,低笑道:“将军是想杀了本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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