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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宋军败琢州

    天气说热就突然热起来。前日曹彬回军涿州时,还是春意融融风和日暖。时隔两日,竟是烈日如蒸酷暑炎天了。涿州城的居民都说,不当这样热。如此气候异常,怕不是吉兆。将士们已由每日三餐减为两餐,又兼头顶烈日守城,心下不满,颇多怨言。粮草眼看用光,曹彬的心如同着火,佇立南城楼上,引颈向北眺望。为了减少粮草消耗,更为了阻挡辽军进攻,前天他在退入涿州同时,派郭守文、范廷召率军两万,抢占了东面六十里的固安,守城三千辽军闻风逃窜,对此他感到欣慰。一则,涿州、固安互为犄角,可以相互支援,不再是孤城独撑。二则,萧太后要犯涿州,必须经过固安,郭守文多谋善战,谅萧太后轻易难下。这样,涿州就多了一道屏障,也就更加保险。三则,分出两万兵,涿州粮草就可多应付一两天。自己已派出李继宣、刘知信两员虎将,领三万骑兵,南下白沟与米信会师,打通粮道,押运接济粮草来涿州,估计今天可以返回了。因此,他不顾下午骄阳的烘烤,一直守候在城楼上等待。

    东南方向扬起冲天的尘土,绿树、原野、蓝天都罩进黄色的灰网,遮住了视线,看不清一切,只朦胧辨出是一队骑兵在飞速移动。

    护军司徒据情分析:“一定是李继宣将军派人先行报信,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曹彬也喜形于色:“三万精骑去运粮,应当是万无一失。”

    奔驰的骑兵来近,速度放慢,灰尘散去,曹彬认出为首的竟是大将郭守文,先是大失所望,继而又大吃一惊。郭守文来做甚?莫非固安丢了?!郭守文进城来,刚登上城楼,他劈头就训:“并无军令召调,你擅离职守,有违军纪,该当何罪!”

    “元帅恕罪,末将有紧急军情。”

    “军情可差信使传递,你身为主将,怎能轻离?万一此刻辽军攻城,岂不群龙无首!”

    “实因军情重大,非末将亲来面见元帅不可。”郭守文恳求,“万望容末将一叙。”

    “若无必要,定将尔治罪。”曹彬内心亦急于知道情况,“讲。”

    “元帅,那日琉璃河边,我们上当了!”

    “你来只为这旧话重提?”

    “不,但是话要从头说起。”郭守文讲道,“前日轻而易举占领固安,末将心下便有疑虑,萧太后当时若真有十数万援军,怎会不战放弃战略要地固安!今日我派出的探马探明,那日萧太后手下只有八千人马。”

    “将军之意是要再次出战北进?”

    “咳!晚了。莫说出战,今日我找元帅是建议全军撤退。”“撤退?向何处退?”

    “退守雄州瓦桥关、高阳关和益津关。”

    “胡说!我军好端端未打败仗,为何要退逃?”

    “元帅有所不知,探马察明,契丹国内援兵已于今日陆续到达,目前已近十万。我军数量上已不占优势,且粮道不通。应趁敌军尚未合围上来,及早退到三关防守,否则恐难免上次失败覆辙。”

    “郭守文,你慌慌张张不经宣召擅自跑来,原来就为这个!想不到你竟是贪生怕死之辈。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是何道理!”

    “元帅,末将是为全军着想。”

    “我军目前虽有困难,但仍有很大希望。三万精骑去押运粮草,谅来不成问题,米信一军很快就会从白沟跟进,使我如虎添翼。而且万岁正加紧选调兵马,不过旬日大批援军即可到达。”曹彬的分析似乎不无道理,“而且我谅萧太后难以从国内征调更多兵马。如其援军果真数至十万,那么就要把驻守平州的精兵调来。而我方高琼指挥的五万大军,早已泛海在平州登陆。萧太后调走平州精兵,那高琼就可攻占平州,进而向纵深推进,威胁辽国腹心。以萧太后之精明,会出此下策行剜肉补疮之举?故尔,你声言辽国已来十万援军,我不能相信。一定是你探马邀功,而故意夸大。”

    “元帅,探马可靠,决不敢谎报军情。”

    “就算萧太后真来了十万援军,亦不足为惧。西路杨业攻势甚猛,耶律斜轸难以抵御,萧太后必然要分兵援助斜轸,这样我方压力就不是很大了。只要我们据城固守十几日,形势就会大变。杨业、田重进逼近幽州,萧太后就要回防,潘美进据驼罗口,就抄了萧太后的后路。高琼在平州向契丹腹部推进,萧太后也得回兵援救。我国内大兵再及时赶到,就可将萧太后并辽军主力围歼于幽燕地区。”

    “元帅所说确实有理,”郭守文并未鼓起信心,“就怕事情不按元帅设想的发展。”

    “为大将者必须有必胜信念,怎能悲观失望!只要你守住固安,一切都不成问题。”曹彬催促,“立即返回,加固城防,调度好兵马,准备击退辽兵可能发起的进攻。”

    郭守文料定曹彬不会认输撤退了,明白固安将首当要冲,遂请求说:“元帅,固安为涿州屏障,辽兵必先犯之,然其城不高池不深,防守兵力又觉不足……”

    曹彬不等他说完,就一口回绝:“涿州亦人马有限,难以分兵,你两万人马足以守城,将军谋勇兼备,定可保固安无虞。”

    郭守文没奈何,只好带着随从返回固安去了。

    曹彬适才对下属那番宏论振振有词雄心勃勃,其实内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现在关键问题还是粮草。兵无粮,马无草,又何谈战斗力!他在城楼上望断关山,真恨不能那粮草车队立刻在天边出现。

    护军司徒又跑来报告:“元帅,来了!此番一定不会错。”

    果然,又一队骑兵如飞奔驰而来。很快出现在视线内,渐渐认出为首者正是李继宣,曹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待李继宣腾腾腾跑上城楼,他迎上去问:“粮队在后面还有多远?要不要再派兵接应?”

    李继宣喘息一下:“元帅,哪里来粮队,我和刘将军苦战两日,尚未到达白沟。”

    “什么!”曹彬当时就呆了。

    “元帅,元帅。”李继宣忙着解释,“辽军占据有利地形,筹宁、蒲奴里兵力也有两万之众。本来,只要米信趁机率军北上,与我军对辽兵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不只粮道可通,而且可以全歼这股辽军。”

    “你为什么不催促米信合击?”

    “末将派人设法绕道去白沟面见米信,约定今晨双方从南北两面,同时向辽兵发起猛攻。怎奈米信固执不动,说什么万岁旨意让止兵白沟。”

    “他怎能这样曲解圣意!”曹彬气得跺脚,“形势有变,他亦应随机应变嘛。”

    “米信名为君命难违。实则是保存实力。”李继宣叹口气,“送信人返回,我知米信按兵不动,也没奈何,这才飞骑回城报知元帅,请令定夺,我和刘知信是否撤回城中?”

    “城中粮草堪堪用尽,粮道必须打通,岂有回撤之理。”

    “那就请元帅再增派两万人马,方可击败阻路辽军。”

    事已至此,曹彬别无选择,只能增兵了。因为两三天内再无接济粮草,全军就将失去战斗力。史珪、田斌领两万人马随李继宣即刻出发了。

    三将率领部队急行,大约行出二十里远近,护军司徒从后面飞马追赶上来:“李将军慢走。”

    李继宣收住马:“元帅还有何吩咐?”

    “命令史、田二位将军,立刻领兵返回涿州。”

    李继宣一听就愣了:“元帅为何变卦?粮草不要了?全军吃什么?”

    “李将军有所不知,”护军司徒告诉,“你们领兵刚刚离开,耶律休哥就率四万大军猛攻涿州,城内只有不足三万人马,实在抗不住了,元帅不得不调你们回去救急。”

    “粮草怎么办?”

    “兵力有限,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护军司徒又说,“元帅要你和刘将军以一当十,舍命死战,务必打通粮道。崔副帅说,只要二位尽力,三万精骑完全可以战败筹宁、蒲奴里的两万辽兵。”

    李继宣还能说什么呢?他叹口气:“史、田二位快请回兵解围去吧,请转告元帅,李某一定竭尽全力。”

    史珪、田斌带兵回到涿州,并不见激烈的战斗场面,四城不见一个辽兵。二人甚觉奇怪,护军司徒也解释不清。见到曹彬后方知,在他们这两万人马回来解围前不久,耶律休哥突然停止进攻把兵撤走了。众人谁也猜不透耶律休哥为何撤军。刘伯勋分析说,可能是杨业、田重进逼近幽州,辽国这座南京城吃紧,所以耶律休哥匆忙撤走人马回援幽州。不论何种原因,大家一致认为,既然涿州已获安全,理应让史珪、田斌再领人马去支援李继宣,于是二人又领兵两万出发。

    史珪、田斌恨不能一步赶到李继宣军前,催促部队兼程行进。南下走出约三十里路,护军司徒又飞马赶来:“二位将军,元帅命令马上回师。”

    “这却为何?”史珪问。

    “耶律休哥又来猛攻涿州,攻势甚于上次,涿州危在旦夕。”护军司徒神色焦急,“元帅要你火速回援解围。”

    史珪不敢怠慢,立刻后队变做前队,跑步赶回涿州。令他们大为诧异的是,涿州城静悄悄并无战事,哪有一个辽兵的踪影!

    贺令图接他们入城说:“史、田二位将军,就在你们返回之前,耶律休哥又匆匆撤兵退走了。”

    史珪见到曹彬,发现他闷闷不乐,关切地问:“元帅为何愁眉不展?”“咳!害你又一次徒劳往返。”

    “耶律休哥玩的什么鬼花样?”

    “显然辽兵并不急于攻陷涿州。”曹彬已看出端倪,“很清楚,耶律休哥是牵制我军增援李继宣。”

    “意在继续阻断粮道!”史珪突然醒悟,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一着好厉害,形同釜底抽薪呀。”曹彬也已看破耶律休哥的战略意图,“我军一旦断粮,辽军再攻涿州,岂不易如反掌。”

    “元帅,就该设法对付才是。”贺令图也感到形势不妙。

    “咳,兵力就这么多,固安尚嫌不足,处处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呀。米信又不归我节制,偏又按兵不动,实在无计可施。”曹彬看定贺令图,“贺将军,本帅有一事相求。”

    “元帅尽管吩咐。”贺令图心中忐忑。

    “贺将军,眼下我军处境极为险恶,非将士不能战,而实为粮草难以接济,辽国援军源源到达,我方却无一兵一将补充。我担心万岁只看到杨业连战连捷,我军进据涿州,误以为萧太后已成网中之鱼,实则我军已居劣势。而这种实情,只有将军才能上达帝聪。”

    贺令图明白了,不是叫他去冲锋陷阵,心始放宽一些,“元帅之意是叫末将回京报告军情。”

    “将军乃先皇后亲侄,有这层关系,定能面见万岁详陈。”“承蒙元帅厚望,末将敢不效命。”贺令图又问:“但不知该向万岁做何请求?”

    “为今之计,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曹彬向贺令图面授机宜,“一是近日内有大兵增援并押运粮草到达涿州,就可改变敌我力量对比,我方仍可大获全胜。不过据我所知,十数日后不可能征集到十万兵马,因此这条路希望甚微。”

    “另一条路呢?”

    “为保存实力,免遭失败,应退守高阳、瓦桥、益津三关,再图后举。”曹彬又紧接着说,“这番话也只有将军能说清,否则万岁会以为我怯战贪生。”

    “末将记下了。”贺令图问,“但不知何时启程?”

    “涿州只能坚守数日,将军应不辞辛苦立即动身。”

    “元帅宽怀,请候佳音。”贺令图领命去了。”

    曹彬手扶女墙,暮色中直至贺令图的身影消失,心中仍在默念着神佛保佑,让贺令图快去快回。

    黄昏的帷幔也笼罩了琉璃河北,萧太后的行宫硬寨,灯火通明,显得异常忙碌。国内已先后有六支援军到达,计达四万人。韩德让逐一接待,安排宿营等事宜。天色渐黑,韩德让起身去后帐,准备向萧太后报告援兵情况。

    行军司马喊住他:“韩大人,又有一支人马来到。”

    韩德让感到奇怪,国内已无兵可调,自己发出六支令箭,所调六路人马业已到齐,又哪来的援兵呢?他狐疑着走回大帐,传命于行军司马:“带其统兵将领来见。”

    少时,一员虎将阔步入帐:“末将参见韩大人。”

    “怎么,是你!”灯光下,韩德让不相信面前这位虎背熊腰胡须扎撒的大将,竟是平州辽兴军节度使安臣霸,不禁大吃一惊。

    “末将因故来迟,请大人恕罪。”

    “大胆!”韩德让一拍书案,怒目而立,“你竟敢擅自勤王。”

    “韩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末将是奉召而来。”

    “胡说,无有我的将令,何人召你至此?”

    “大人请看。”安臣霸呈上金鱼符。

    韩德让接过仔细察看,这兵符千真万确。更加疑惑:“莫不是有人窃取了兵符,骗你领兵离开平州?”

    “韩卿不必多疑,是哀家派人持兵符召来安将军。”萧太后从后帐步出。

    韩德让顾不上施君臣之礼:“哎呀!太后,你怎能出此下策?安臣霸来此,那平州守备空虚,宋将高琼不就乘虚而入?平州一失,宋兵就可向我上京推进,这不等于开门揖盗吗!”

    “这些我都心中有数,高琼五万宋军早已在平州沿海登陆,只因安臣霸骁勇善战,高琼才久攻平州不下。如今安臣霸带兵两万来幽燕增援,平州仅剩副节度使和两万兵守城,注定顶不住高琼攻势,平州失守已在意料之中。”

    “太后,您既知后果严重,就不该从平州调兵。”

    “韩卿,为帅用兵之道,在于敢冒风险,在于出敌不意,在于反其道而行之。”萧太后耐心说:“幽燕之战成败事关全局,只许胜不许败,我倾全国之兵,又有安臣霸这员虎将,断绝了曹彬粮道,不过旬日,定可击败宋军。这期间,即令高琼推进到我国腹地,他孤军深入,又何惧哉。况且十日后我就可以分兵回去,若高琼不敢深入算他便宜。真要进攻到上京附近,他这五万人马也就别想再回宋国了。这是后门,且放狼入室,集中力量先前门打虎,待将虎打死,再关上门打狼,岂不是狼、虎双得!”

    韩德让听得啧啧连声:“哎呀太后,为臣甘拜下风,太后用兵出神入化,我等望尘莫及。但不知下步棋怎么走?”

    萧太后早有安排:“各军饱餐后休息三更时分以六万兵力猛攻固安,务求一举攻克。”

    更鼓三敲,风轻夜暗,月隐星疏,白昼的酷热业已消散,气候分外宜人。六万辽兵从四面悄悄接近了固安城,待守城宋军发现,报告宋将郭守文知道,辽兵已同时从四方发起了猛攻。安臣霸首先突上西城,范廷召接战只数合,就被安臣霸踢落城下。郭守文赶到,意欲堵住西城这个缺口,把攻上来的辽兵压下去。怎奈安臣霸力大无穷,一人守定垛口云梯,后续辽兵源源涌上。郭守文敌不过安臣霸,东、南、北三面,也抵挡不住数倍优势的辽军进攻,纷纷败下城来。郭守文情知大势已去,临危不乱,收集起万余人马,杀出西门,且战且走,终于冲出重围,天亮时逃到涿州,检点一下仅存五千人马。

    范廷召看看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对郭守文说:“丢了固安,折损人马,有何面目再见曹元帅。我们莫如……”他拔剑半出鞘。

    “范将军不可有轻生之念。”郭守文对这种结局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心理承受能力较强,“固安失守,非你我不尽力,实因力量对比悬殊,我们当尽快报信与曹元帅,以便早定涿州战守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