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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西江月》:剪烛闲思往事,看花忽忆春游。吾家后院小红楼,曾共伊人杯酒。闻说倾城欲来,可如旧日风流?屈指算来已是秋,怎不教人垂首!

    素梅近日又收到吟秋的信,只是催她进京,又附了这首词给她。看罢她不觉珠泪盈盈,提笔写下一首词,给吟秋寄去。

    巜浣溪沙》:独坐无聊对残编,闲题小诗薛涛笺。夕阳西去转凄然。

    掩泪低徊小桥畔,掀帘私语海棠前。此时试问阿谁怜?

    第二天她就忙着带荷香上东大街买要带到京城去的东西。这荷香心里怀着鬼胎,还不敢到东大街去,但又无法,只得低头跟着去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荷香越怕经过"茂源"绸缎铺,而素梅还偏进了"茂源"绸缎铺,。素梅想要买点蜀中锦缎带到京城去,陈太基堂伯母是肯定要去拜访致意的,送块蜀锦衣料得体又合适堂伯母做坎肩袿子。荷香又怕进又想进的跟在素梅后面进了"茂源"店。彭子兴脸一红硬着头皮迎了上来,荷香只是低头或把脸转向一边,假装看柜台货架上的缎匹。好在王升出去收账去了。彭子兴一边招呼应酬,一边不停月眼睛偷看荷香,现在离得又近,比平时从店门口一晃而过看得更清楚了。心里在想着怎么和这位丫头子搭讪。但这头又不能不应付这位少奶奶。倒是荷香过了一阵,自己觉得不尴尬了,装着对少奶奶素梅说道:"小姐,我们这次到京城去别忘了给少爷做件夏天穿的短袖绸衬衫。听说京城也很热呢!"她从小叫惯了,所以还是叫素梅"小姐"。陈家上下人等都叫素梅"少奶奶",因她是陪嫁来的丫头,也无人和她计较。"少爷带的有他在东洋买的衬衣。"彭子兴听到她们要到京城去,心里不知如何是好,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这时从街面上进来一个道人,头顶一片脏兮兮的瓦楞巾,身穿洗得发白的道袍,脏白布袜的脚上套了一双芒鞋。手中握一锡酒壶。将自己的嘴对着锡壶嘴喝一口酒,然后用公鸭嗓子唱道:"贫道下了青城山,特到此处来化缘。要问贫道名和姓,本是壶中一酒仙。"说着随手把托在手上的锡壶放在柜台上。几个店伙见了便叫道:"喂!老道、你拿下去哦!你那个酒壶毛糙糙的,不要把我们的绸子拉毛边了!"那老道并不搭话,只是唸他那四句话。众人都道他要钱、便对账台李先生说:"李先生快给他几个、打发他走了算了,不要影响生意。这还有买主。"李先生从账台抽屉里抓了几个铜钱,放入锡壶。老道还是不走。店中一伙计就要提他的锡壶想放到地上。那知用手一提感觉那壶很沉重,一只手是提不起。就用两只手来提,仍然提不动分毫。店里众人感到今天遇到怪事了,就赶紧叫小徒弟去后院喊掌柜来,同时一起上前去,结果那壶似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掌柜从后院赶来,一看事情不对,知道今天遇到善讨恶要的了,便拿言语道:"道长,你我不分道内道外,谋生俱是一般。小店利薄,请道长别处化缘!"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钢洋,"啪"的一声放在柜台上。那道人并不看那钱,嘴里还是唸那四句。这时账房李先生从柜台账台后的高脚凳上下来,一手抱着苏白铜水烟壶,一手用铜烟钎子拨着烟嘴头的烟絲,一边吸着烟慢悠悠的踱了过来。一见老道还无要走的意思,便道:"哟!今天硬是遇到神仙了喃。你们拿不动吗?我来!"说着他用手中的铜烟钎子随手轻轻一拨,那锡壶就飞出店外稳稳的搁在阶沿下水道的石板上,石板沉闷的一响。众人一时都惊呆了。半时、那道人脸一阵红一阵道:"好!高手!后会有期!"便跳出店外手提锡壶而去。众人这才发出一声欢呼,都围了上来。李先生轻轻一摆手,仍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荷香、彭子兴都看呆了,直到素梅说:"请把这两丈蜀锦送到陕西街陈府!"二人才清醒过来,相视一笑。此时二人巳自然多了。素梅说完,去账台付了账,特意看了李先生一眼。李先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低头算他的账。

    当天晚上吃晚饭,众店伙兴高采烈的议论下午店里发生的事情。有人说李先生会少林寺武功的"一指禅",所以一指就弹飞锡壶;有点说李先生肯定太极内功了得,是用内功把锡壶打飞的。又有人问李先生是在哪里学的,自己也要去拜师学艺。李先生只是不答低头吃饭,吃完后离店飘然而去。

    第二天一开店门,掌柜就叫新来的徒弟娃把客人买的衣料送到陝西街陈公馆。彭子兴在傍边听到,心中暗暗叫苦。他原来盘算的是师傅叫自己去,这样他就有机会接近荷香了。谁知师傅叫小徒弟娃去。但又不敢说自己去。这时师傅看了一眼账台柜,说道:"李老师怎么还没有来?莫不是昨天震伤了身子?你顺便去李老师家看看!"小徒弟娃说:"师傅、我找不到到李老师家。""我找得到,师傅!春节前我给李老师送过年货。""李老师家在南门上黉门街。"彭子兴又补充了一句。"那就你去吧!""要得、师傅。"彭子兴从小徒弟娃手中抢过包袱,一溜烟跑出店门,生怕师傅改变主意了。

    彭子兴自然是先跑陕西街陈府。千急万急、不如见到荷香最急。到陈府后他向门户说明来意,门房张老头叫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通报。等了一会,荷香出来了,后面把张老头离得老远。她和少奶奶素梅在小院屋里收拾东西,听张老头一说有人送东西来了,连和少奶奶招呼都不打一声,赶忙跑出来了。她一看是彭子兴脸红得像是一枚熟透了的百花桃,心中一阵乱跳。彭子兴也是脸红口拙,半天才说:"小姐,你们买的蜀锦料子送来了。""嗯、道谢了。"荷香接过了衣料。两人都想再说点什么,但又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张老头赶到了,气喘吁吁的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喘气。荷香灵机一动,说:"张大爷,今天晚上我要来听你说龙门阵,二天到北京了想听还听不到了呢。"说完看了彭子兴一眼。府上的小厮仆人等晚上无事,都喜欢聚到张大爷的门房内听张大爷当年在巡防军打松潘茂县、黑水芦花的故事。张大爷拿出叶子烟竿,边点烟边说:"你来讪!以后你从京城回来我还要听你讲京城的事呢。"彭子兴不能再懒着不走了,他在心里惴测荷香的话,不知道她是给自己递的话,还是那么随口一说。总之他今晚上要来看一下。

    到了黉门街李老师家他敲开门,李老师正在收拾东西。李老师是单身,这个彭子兴早就知道。他睁大眼睛、惊疑的问道:"李老师、你要搬家?"李老师道:"我要回老家去。"李老师老家在湖北麻城,彭子兴知道。"这么说来李老师要辞工了?""嗯、收拾好行李我即去向东家辞行。""为什么?你做得好好的??。"李先生正在取挂在墙上的剑。那剑甚是沉重,单看剑柄就知道。李老师把剑抽出剑鞘半截,只见那剑寒气逼人,靠近剑柄护腕处刻有四个字:羽翼王府。彭子兴不知何意,也不便问。他帮李老师收拾好行李,把不要的床、桌椅板凳、炊具等送与左邻右舍,说是要搬家不要了。向房东退了房子、交还钥匙,李老师和彭子兴一起回到"茂源"。李老师向掌柜和众店伙说明辞意,掌柜和众人再三挽留不住,只好算清工钱,众人与他洒泪而别。

    当天晚上吃了晚饭,掌柜和师娘去看川戏去了。几个徒弟这下翻了天,跑出去听评书的,看"围鼓",都走得个不亦乐乎。彭子兴假装说去听评书,和几个徒弟娃走到半路他就偷偷溜了。几个徒弟娃也不在意,以为他看"围鼓"去了。彭子兴冲冲跑到陜西街陈公馆附近,他不敢贸然向前,只在门前左右装着过路的人,探头探脑的朝门里张望。荷香在门里看得明白,趁众人被张老头龙门阵吸引住,偷偷溜出了大门。走到阶沿台阶上站住,等彭子兴过来。彭子兴假装走过陈府大门后,又回头走过来,一眼看见昏暗中有一熟悉的倩影,心头一阵狂跳,忙走过来厚着脸皮道:"荷香小姐、你在这耍?"荷香脸一红,幸好天黑看不见,说道:"彭哥,你怎么到这来了?"彭子兴毕竟是男的,只要开了口,胆子也就大起来了,加上在都市中学了一些油滑气,就说道:"我来找你。"荷香一听,心头一热,暗想到:这哥哥心中果然有我。二人一说开了头,仿佛有很多话说不完似的。最后两人坐在街边的阶沿昏暗处说到半夜,才恋恋不舍的分开。从这晚上开始,彭子兴每晚都跑到陈公馆来会荷香,一直到荷香随少奶奶去北京之前的晚上。那一夜彭子兴听说荷香明天就要离开成都了,两人都恋恋不舍。彭子兴不觉抱头痛哭,荷香也哭。开始两人心一横,准备私奔。荷香说逃回绵竹婆婆家;彭子兴说逃回德阳黄许镇。后来转念一想,荷香又舍不得少奶奶素梅,彭子兴又怕连累学徒时的保人。两人都觉得这样做没有良心。最后彭子兴决定荷香前脚走,他后脚就跟来,到北京去找她。荷香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告诉了他北京的地址,说在北京等他。

    李先生走后店伙中有评书听得多的猜测,说是李老师怕那老道来寻仇报复,故辞职回家练功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