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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猝然临之而不惊

    永嘉五年,六月二十一日清晨,谯郡谯城西十八里白云坞。

    坞堡外,火把穿梭着,樊雅的军队在他的指挥下紧张地部署着。

    夜色笼罩下,坞堡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这个坞堡的形制和樊雅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这个时代,一般的坞堡是简单的四面墙,墙角处设塔楼。而这个奇怪的坞堡不仅加高了主墙,在主墙外还增设了几道副郭,副郭之间还有几个小而圆的塔楼,显得错落有致。

    他一时竟判断不出哪里才是薄弱处,不禁暗自吃惊,这比他印象中那个小小坞堡要难攻克得多。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白云坞了,四年前,他曾经在桓弼朋友引荐下,来白云坞饮酒搏戏。

    平心而论,这一次暗杀事件之前,樊雅还挺倚重桓景的。桓景在谯城的献策仅仅是部分原因,而另一方面则正是因为白云坞的前主人桓弼和他曾经同在齐王麾下共过事,有过交情。

    正因为他对桓景多少有些期待,这一次的事件才使他格外恼怒。虽然之前通过夏侯家内部的暗线,他知道南边这几个坞堡主在暗搓搓地互相联络,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竟敢试图暗杀自己。

    南边其他几个坞堡主都不像是能成事的人,那么这事肯定是桓景起的头。必须把这样的幼苗扼杀在萌芽状态,否则早晚祸起于肘腋之间。

    他之所以连夜赶来,倒并不是想趁着夜色偷袭,毕竟他早猜到桓景沿路布置了哨探,这么大规模行军肯定会被发现。

    他纯粹是想制造一种压迫感。

    想想坞堡内的人一觉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那该是多么地绝望,又如何能抵挡自己的进攻呢?多半会以礼来降吧。

    军队分作四队,在天亮以前将坞堡四面围住。虽说白云坞看起来全无准备,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打算等天明再发起进攻。毕竟自己这么大阵仗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显然是在故意吸引他进攻。他仅仅是让士兵就地休息,等着天亮。

    在坞堡塔楼上的暗处,桓景将樊雅派兵布阵的全过程观察了个一清二楚,他正严阵以待。

    一个时辰前,警钟刚刚敲响的时候,他就叫停了敲警钟的人,只是派人将所有人喊醒,集合到坞墙上,观看来军。

    虽然樊雅的军队只是在涡水河边行军,夜幕下看不太清楚,但是单凭火把的规模也足够震慑住坞堡内的守军。且不说没有多少训练的民兵,即使是许多经历过乞活军那次耀武扬威的新军,这次见到这么多军队,也不禁胆寒。

    穿行过坞墙,桓景听见身旁士兵在切切私语,评价着樊雅过去的战绩,或者谈论着敌我双方的对比。这些人说话也带着颤音,不敢高声大气。火把的光将身旁人的脸映得通红,也映出了他们脸上的怯懦与绝望。一股莫名恐惧的气氛萦绕在坞墙上,仿佛末日即将来临。

    桓景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他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了。

    “喂,王二顺——”桓景拍了身边一个年轻新军的肩膀,毕竟曾经负责招兵,他记得每一个新军士兵的名字。那人手持根长矛,两股战战,正附身念着什么经。

    “你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富贵了,会干什么吗?”

    “我现在哪里敢想那些。一定要说的话,要有份田地,有个宅子。还——最好有个女人,生一个胖大小子。”二顺点头道。

    “如果樊雅攻破了坞堡,又会如何呢?”

    “那我如果侥幸不死,就只能去做流民去讨饭了。”

    一旁的人哄笑着,其实他们多半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笑着掩饰内心的恐惧罢了。

    “不错。如果我们没守住坞堡,就是这个下场。我们不能输,输了,有粮大家分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你们不是在为我桓景打仗,你们是在保卫自己的生活。”

    众人停止了谈笑,望向他们的领袖,想努力从他眼里看出些信心。

    “现在如果有谁想临阵脱逃的,就走吧,我桓景给发盘缠。如果连自己的生活也不愿保卫,他也配不上这样的生活。我们就算是要死,也不要和这样的懦夫死在一起。

    他望向身旁的一个老头,那老头姓田,六十多了,是个自愿加入的民兵。

    “老田头,你还记得年轻时候的什么日子吗?”

    “坞主,我记不得许多日子,只记得年轻时打吴国,攻进石头城的那天是三月十五,虽然那时我在军中只是个厨子,也开了几坛好酒好菜。”

    “也是,只有这样的日子会被记住。”桓景点头,看向渐渐围拢来的众人。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他继续说,“如果我们侥幸在这次围城战后活下来,每次提到这个日子,提到白云坞,都会精神一振。

    “想想吧,当你们老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炕头。大伙儿摆了好酒好菜,开始谈论过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