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永别方志敏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山间野外放眼皆白。

    是夜,天寒地冻。红军缺衣少粮、饥寒交迫,艰难行进在江西东北部三清山的坎坷山路上。

    污泥关之战后,敌军第四十九师,王耀武的补充一旅,还有二十一旅,浙保五团等二十多个团的追剿之敌循迹蜂拥尾追。红军且打且走,漫无目的,疲于奔命,辗转半月有余。裁员加剧,战斗力大减。失败的哀痛笼罩着部队官兵。

    方志敏的身体缺医少药,内外交困,肺病日趋恶化,行军时出现了昏迷现象,不是背着就是抬着,终日颠沛流离。他的内心更是沉浸在懊悔、自责和对战友的追悼之中。寻淮洲的死使他警醒。使他对刘畴西的领导能力不再那么放心。只要是他的身体能够支撑,他就自己主事,兼听各方面的意见,再作决定。疲于应付的局面使得方志敏他们还没来得及作什么总结,还没追究谁的责任。刘畴西还是明白方志敏心中的怨气,凡事自敛许多。乐少华等在方志敏眼中更是不值一提,本来就比方志敏低几个级别,加之受伤,至此退出领导层。方志敏思前想后,无路可去,决定先返回闽浙赣苏区--赣东北休整,过完年再作打算。

    过两天就是年关,方志敏坐在担架上,率红军到达三清山东北面的浙江开化杨林。部队分成两半,无战斗力的军团机关后勤工作人员、没有弹药的迫击炮连、重机枪连和三百多伤病员共八百多人在前先走,刘畴西率三师主力两千余人殿后,以阻追敌。

    三百多伤病员是在谭家桥战斗中负伤的。其他人员只是为了照顾这些伤病员而先行一步,且缺少武器,没有多少战斗力。除方志敏外,还有军团政委乐少华,参谋长粟裕和政治部主任刘英。十九师别动队大队长郝剑带一排人在前面开路。他们连夜翻越三清山东北面的南华山,涉过一条小河,穿越位于三清山北麓德兴皈大乡朱浆坞白沙关至暖水敌之封锁线。大年三十那天到达三清山北麓的化婺德苏区港首村。绕开敌人设在村口的碉堡,大年初一继续西进,并于傍晚时分到达三清山脚下的德兴港头村宿营。

    村子里冷冷清清的,剩下的只是老弱病残。健壮的人员和妇女要么被抓,要么躲避到外面去,不敢回家。红军占据了村中一所较大的富家宅邸。穷家怕白军,富家怕红军。这户人家早已望风而逃。

    红军布满岗哨。

    病情加重的方志敏被安置在一间厢房里休息,心里总不踏实。他裹着棉被,就躺在床上。这支队伍里手臂受伤但还能活动的参谋长粟裕,军团政治部主任刘英等在榻前围着他。

    “部队都安顿下了吗?”方志敏抬起身子,孱弱地询问道。

    “外面冷,又下雨雪,村里空房子比较多,我已经叫各营连自己找去住下了。”刘英说。

    刘英,身材高大儒雅,文质彬彬,仪容整洁。他的左手臂也受伤了,和粟裕一样用绷带打起来吊在脖子上。

    “好!告诉他们注意纪律。”

    “知道。只是,村里没找到多少吃的。”

    “一定要找到吃的。你派人到周边的村里去找。过年了,看看各部队还有多少银元,统一收上来,到老百姓手里买点粮食。和地方上的同志联系一下,请他们帮帮忙。解决部队的燃眉之急。”

    “是!”

    “不知道刘军团长他们在哪里了?”

    “我已经去人和他们联系,您放心休息一会吧。”参谋长粟裕接上话茬。

    方志敏赞许地点点头,合上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他需要安静地休息。刘英见状,示意众人退出门去。

    方志敏迷迷糊糊,恍惚中山呼林啸,枪炮震天,一会儿敌人如狼似虎,挺着雪亮的刺刀凶恶扑来,一会儿百姓的哭声叫声不绝于耳。红军陈尸如山,方志敏悲痛欲绝。寻淮洲端着机枪冲过他眼前。方志敏想叫住他,任凭怎么叫也叫不住。眼睁睁看他越跑越远……

    “寻师长!寻师长!……”方志敏不停地大叫,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全身汗津津的。不知道迷糊了多久,也许就是一袋烟的功夫。方志敏梦中的叫喊惊动屋外的人。大家推门进来察看究竟。

    方志敏挣扎着坐起身,看了看粟裕、刘英几个,不是头上包着伤口,就是身上渗着盈红的血渍,而且衣着单薄,难以御寒。方志敏心里难过,一时间忘记自己的病痛,喃喃地说:

    “同志们!辛苦了……”

    一阵猛烈的咳嗽从方志敏的胸间爆发而出,久久不能停止。苍白的脸变得黑红,直到一口浓浓的血痰吐出来。

    警卫人员看到方志敏醒了,端来一碗冒着热腾腾香气的鸡汤。上面漂浮着诱人的油花。

    “鸡汤……”方志敏喘着气,闻到了鸡汤的香味,不觉叫出了声。

    “是!方主席!我们在这里碰到了几个地方上的同志,是化婺德中心县所属开化特区委的。他们帮我们搞到了两只鸡,百把斤米,还有红薯……”刘英小声地汇报。

    “好!太及时了!快!快!全都弄熟了给同志们吃!先煮起来吃!再请他们继续找粮食。”方志敏急急地说。

    “您放心!米粥已经煮了。同志们都会有吃的。这是给你熬的鸡汤。”刘英指了指鸡汤,说道。

    “给我熬的鸡汤?不行!”方志敏抬起头来望着他。“同志们都有吃吗?”

    刘英不禁被问住了。因为他之前就很明白地告诉他只搞到两只鸡,没有更多的,方志敏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见刘英愣在那没回答,方志敏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多余,便坚决地说:

    “我不吃这个鸡汤。”

    方志敏看了看大家,接着说,“把鸡汤端给伤重的同志。告诉他们,对不起啦!我方志敏没能照顾好大家。”

    “您也是病重的病人啊!”刘英说,“您需要补充一下营养。……”

    “不要紧,同志们吃什么,就给我端什么来。如果有一个没东西吃,那就把要给我的那一份留给他。我最后一个吃。”方志敏说完话,又是一阵咳嗽。在场的人见之,一阵心酸。警卫员上前扶他起来,轻轻地替他拍后背。刘英见方志敏的态度坚决,不再说什么,忙叫人把煮好的红薯稀饭装一碗过来给方志敏,又拿来一块火中烤得黑糊糊的红薯,嘱咐把鸡汤拿给其他伤病员。

    “好东西!”方志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同时又不放心问一句:“同志们都有吃的吗?”

    “有的!”刘英肯定地回答。

    方志敏点点头,端起那碗红薯稀饭,“呼噜呼噜”没两下碗就见底。

    “好吃!”他说,“你们都吃过吗?是不是够?”

    “这个有的!我们都吃过了。您再来一碗吧。”刘英说,叫人又给方志敏装了一碗红薯稀饭。

    方志敏也没拒绝,连续两碗下肚,又啃了一块烤红薯,这才缓过劲来,人也精神许多。尽管屋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飞,但这个夜晚,一定是方志敏所率的八百多人过得最为温馨的、美好的时光。屋子里有炽热的炉火燃烧着,有香美的烤薯味飘浮着。历经艰险的红军将士相互蜷缩着、依偎着,很快进入了梦乡。暂时忘记了饥饿、死亡,伤痛、凶恶的敌人。

    部队得到暂时安顿,方志敏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些。他叫粟裕带人加强警戒,并且把没有弹药的迫击炮筒和坏了的枪械就地深埋掩藏,这样可以减轻部队行军的负担。又叫刘英去安抚一下病重的战士,再想办法收集一些粮食,给后续部队准备,等大部队来了好一起回到闽赣老苏区。安排妥当,他要抓紧机会多睡一会。他的咳嗽老是止不住,睡觉也不可能安稳。随军的军医也束手无策。躺在床上,一合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寻淮洲倔强,愤然的脸庞。方志敏不觉叹了一口气。懊悔,自责,愧疚交错。心想寻淮洲会打仗,如果此刻是寻淮洲在率领部队,自己倒不会这样劳神费力。方志敏意识到,打仗归打仗,指挥才能也不是说有就有的。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回到根据地会怎么样啊?听说那里的人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但这也是方志敏决心要回根据地去的原因。他放心不下那里的百姓。他是想,回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敌人就无暇顾及对老区群众的迫害了。再说在自己家门口也熟悉些,可以陪敌人斡旋到底……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急促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