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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各奔东西

    夷陵山间便多了一座孤坟。

英阔已入土为安。黄石请墨翟帮他做了一块木板,用小刀在木板上刻下:“黄石立言誓灭秦国”几字,将之摆在了英阔坟前。做完之后,黄石转头看向沉松,“师兄,你立誓吗?”沉松思索了一会道:“我除了感觉到有点凉,什么都没感觉到啊。师弟,你究竟看到了什么?”黄石道:“我进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时光如流水一般滑过,转眼便是千年,可这一切,看的到却摸不到,听的到却又不知道在哪里发出来的。刚带上的时候,面具还会发出一个‘记’的音。对了,墨兄,你看到听到什么了?”墨翟自从戴过面具之后,一直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听到黄石问他,他说道:“和你一样,我也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世界,在那里,人人安居乐业,那正是我理想中的世界。我这个面具,它会发一声‘治’。”沉松微微笑道:“看来我就那无缘之人。这样也好,我也乐得清静。我那块面具,师弟你也戴上看看去。”黄石忙摆手道:“不看不看,我已经看到了我志向所在,其他的我不感兴趣。”沉松转而对墨翟道:“墨兄,等会你看看吧。”墨翟点头道:“也好,这面具的技术和手艺,令人匪夷所思,我多看一块,或许能发现点什么奥秘。”不出所料,沉松这个面具,会发出“理”这个音,据墨翟说,他在其中看到了很多机械构造和数学推演,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此番事了,该是出发的时候了。墨翟这时却道:“两位兄弟,朝夕相处这么多日,想来两位也知道,我此番外出游历,正是想寻那治世之法,如今它正藏着这面具之中。我想继续在这木屋之中研读此中道理。两位兄弟,到和你们道别的时候了。”那两人倒也释然,沉松道:“我那块面具,也留与你研究吧。想来日后墨兄定成一派圣贤,此番别后,我们若想来找墨兄,想来也不是难事。”两人这便告辞墨翟而去,走了一段,待看不到那木屋时,黄石突然来了一句,“师兄,未来没有墨家。”沉松轻轻拍了拍黄石的肩膀,“师弟,未来的所有事,都不要和我说。”

此后,沉松和黄石又在楚地游历了三年,也不知道两人最后有没有找到环渊,广冲子的折子中并无记载。在这三年中,黄石多次取出他那块面具研究,他给它取名为“神记”。他发现随着使用次数多了,面具能看到的内容变少了,而且一开始只要是晚上天黑后都能看,到后来需要有月光的日子才行,至此之后,黄石便极少拿出了。三年后,黄石北上,沉松西行,至此沉松再无黄石的音讯。沉松一路西行,在蜀地游历,收集蜀国的历史与传说,最后定居在天仓山一带,并将自己所住之屋,定名为“守微居”,“守”字取的是清虚自守之意,“微”字即“搏之不得,名曰微”,取的就是黄石所言看的到却摸不到之意。这时,刚到三十岁的墨翟已经被尊称为墨子了。定居天仓山十五年后,沉松让自己的弟子前去寻访墨子。三年后弟子归来,告知沉松,据墨子研究,面具不仅和时间有关,和地域也有关系,回到鲁国之后,面具只有在月圆之夜才能使用。沉松叹道:“此非世间之物,本不该现世,何处来应回何处去。”此后,沉松长眠于天仓山。守微居慢慢变成了守微台,直到迎来了墨家玄土堂,在守微台之下又铸了玄土宫。之后,玄土堂散去,应了黄石当年所言“未来没有墨家”。再往后,守微台成了守微观,直到袁天罡登门。

当时冲云将袁天罡请入后殿后,广冲子行礼道:“袁明府,今日缘何到此?”袁天罡摆手道:“道长客气了,这里没有明府,只有道友。不知道长如何认出我的?”广冲子笑道:“在火井县曾有过一面之缘。”“原来如此。我是被这守微二字吸引而来的,道长这二字何解?”“袁道友觉得该如何解?”袁天罡捻须而笑,看着广冲子,沉吟了一会道:“我有一物,看的到却摸不到,恰合这个‘微’字。”广冲子眼睛一亮,问道:“物从何来?”“祖师爷传下来的。”“什么样的物?”袁天罡却不答,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脸。广冲子也笑了,上前一步道:“敢问祖师爷名讳中可有一个黄字?”“祖师爷乃黄石老人。”广冲子两眼放光,一把扶住袁天罡胳膊,想了想,又急急过去关紧了后殿大门,将袁天罡迎入内堂。原来当年黄石一路北上之后,也发现了地域对面具的影响,此后他便再无使用过。待秦灭六国时,黄石已近百岁高龄,此时他已隐居于下邳(作者注:今徐州附近,后因黄河改道,已没于土下),之后便是张良捡鞋的传说了,也不知是不是后人附会而来的,但都不影响黄石兑现了他在英阔坟前的誓言。黄石最后留下遗言,要弟子解开面具由何而来、为何能用之奥秘,并规定了弟子一生只能使用一次,若是到最后面具已不能用了还没解开其中隐藏的秘密,那就找个地方将之藏起,永不现世。袁天罡最后一次来道观时,正好冲云下山去了,广冲子开启了地宫,和袁天罡一起,将他带来的“神记”,存放在了暗室。袁天罡告诉广冲子,自己大限将至,将修书一封,告知师侄李淳风,神记已妥善保管,自己多年打探,猜测面具可能与蚕丛王朝有关,若李淳风能找到出处,可至天仓山,找一道观,至于是哪个道观,他上山走一遍后定能猜出,面具现在已不能使用了,到了完成黄石祖师遗愿的时候了。在折子的最后,广冲子记下了他去县衙报案后,感觉有人跟踪,回来后连夜写好折子,藏于暗室,以备不测。

。。。

冲云读完广冲子留下的折子,心情复杂。如今师父遇害,凶手还不知道是谁,师父留下的面具又被夺,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他长叹一口气,放下折子,信步而行,恍恍惚惚的出了屋。

谢长岚听到了背后轻轻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水依依。水依依浅浅一笑,道:“谢谢你。”“谢我?”谢长岚有点莫名其妙。水依依道:“谢你救了我一命,不是你那一刀,我怕是没机会和你一起看这夜景了。”谢长岚想到了那一刀,自从十岁起,他便再也没有摸过刀,他从骨子里害怕能杀人的武器,但是昨天的夜里,他又一次摸了刀,而且完美的掷出了那一刀。从四岁起天天练刀的记忆在那一瞬间都回来了,是的,这一切早已刻入自己的灵魂中,岂是自己害怕就会忘却的?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怯懦而隐藏起来了吧,或许从这一刻起,自己真的能战胜十岁之后的噩梦?这噩梦太长了,这么多年萦绕不去,漫长的他都快忘记噩梦之前快乐的日子。从四岁起,他便经常在父亲的军营里,练刀,舞棍,骑马,射箭,看兵士列阵演练,看父亲号令指挥,看阳光下锃亮的盔甲,看空中划过的箭矢,看冰冷的长槊整齐的刺出,那样的日子为何自己都不敢去回忆?都是那场大破突厥之战,于大唐是一场耀眼的辉煌的胜利,于自己却是不敢触及的伤痛。父亲是满脸笑意的离去,却是冰凉残缺的回来。母亲一病不起,自己陷入浑浑噩噩之中,从此再也不敢拿刀。谢长岚心思翻转,脸色却变得苍白了。水依依收敛了笑容,关切的问道:“故渊,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到此处,她感觉不妥,顿了顿她又道:“对不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谢长岚望着水依依的双眸,那里清澈宁静,那眼神彷如如清泉一般,滋润着他荒芜的心境,他想起了湔江古祠边,那绿裙飘飘的女子,那时候他的心境中便有绿芽冒出地面,如今他突然发现,荒原换成绿地,或许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他定了定心神,正色道:“不,我想通了,一味的逃避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这么多年来。。。”谢长岚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卸下了心头一块巨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做一个懦夫,不敢正面自己。或者,是该改变自己了。”水依依望着他,微微笑着,并不言语,有时候,安静是最好的诉说。谢长岚转头望向长空,他道:“水姑娘,接下来你觉得该怎么做?”水依依叹道:“我想先回玄水堂了,阿丰受伤了,明天我就和他回去。面具只能等以后有了线索再做打算。”谢长岚点头道:“昨天那队黑衣人,我看很像军队中人,他们的武器制式统一,组织严明,进退有度。如果真是,那这背后的水可有点深。”水依依愁道:“若真是这样,可真不好办了。”谢长岚道:“我准备去县城里打探一下,若有消息,我便传信与你。对了,你们玄水堂在哪里?不会是什么禁地不让外人出入吧?”水依依笑道:“你以为世上还真有五柳先生说的桃花源啊,玄水堂不过是自己人这么叫,外人看,我们就是个普通的村子,就在这东南方向一百五十里的新津县。”正说间,两人看见冲云出了道观,迷迷糊糊的往崖边走。“冲云,冲云!”谢长岚喊了几声,才喊醒了恍惚间的冲云。“再走你就掉山下去了,你想什么呢?”冲云摇了摇头,道:“谢大哥,水姑娘,师父留下的折子我看完了,你们也拿去看看,和你们都有些关系。”说完,他仰头看向夜空,“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不久,道观的门被砰砰拍响了。“冲云!”观外传来孙二的声音。观内几人都被惊醒,冲云一夜无眠,第一个起来开了门。孙二气喘吁吁的,一把拉住他,“冲云,村里来了一队衙役,正在村头吃早饭,他们说是要上山来抓你。我赶紧跑上来和你说一下,你快躲躲。最多半个时辰,他们就能上来。”冲云有点奇怪,“抓我?为什么抓我?”孙二喘了一口气道:“他们说是你杀了道长啊!”“什么!”道观中几人听了,都是一惊。水依依率先道:“事不宜迟,冲云,你和我们一起回玄水堂吧,先躲躲再说。”谢长岚却道:“不会有事的,我今天应该能够拿到鱼符和敕书,到时候我以出使推按之名去县衙,应该能保冲云无碍。”“鱼符?敕书?”一旁的水依依脸色变的惨白,“你,你是官府的人!”谢长岚这才想起来,水依依最恨官府的人,自己一开始可没说自己的身份,他喃喃道:“水姑娘,这,这不是你想的那样。。。”话没说完,水依依已拂袖而去,“阿丰,收拾东西,我们走。”“好,阁主。”阿丰答应的很快,还没忘瞪一眼谢长岚。水依依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道:“冲云,你也收拾一下,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可别信这个骗子的话。”冲云轻声说:“谢大哥,我是信你的。不过我们和墨家还是渊源更深一点,昨夜的折子你也看了的,我还是先和水姑娘一起走吧。”谢长岚默立当场,却不知说什么好。

三人很快收拾好。水依依扭着头从还呆立在门侧的谢长岚身边侧步而过,裙摆摇曳,一转眼便走出很远,停在崖边,阿丰跟在后面也一样不看谢长岚,冲云最后出来,把钥匙塞到了唐浩歌手里,看了眼谢长岚,道了声保重,快步跟上了水依依。三人从崖边小道下山而去。谢长岚此刻心中忽然感觉一阵莫名的失落袭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沉滞中带着一点酸楚。姚二娘轻声在旁边推了一把谢长岚,“快跟上去说清楚啊!”谢长岚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向了崖边,“水姑娘,依依姑娘!”喊声在山谷中回荡,群鸟掠起,如一团烟雾般腾起在山间,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渐渐消散在天际。